（一）
　　 這個下午有些無聊。?
　　 從中午十二點交接班后，一直到下午一點半，居然沒一個客戶，營業(yè)廳冷冷清清，守門的保安不時打著哈哈，偶爾還能看見他叼著一根煙在大廳里晃來晃去，吐著煙圈玩，悠閑自得。
　　 是天氣的溫熱還是人們的慵懶，讓這樣的中午如此清閑，她不得而知，不過，也正和她的心意，因為，她有著滿腹的心事要想。?
　　 她的手撥弄著算盤珠子，一下，一上，一下，一上。?
　　 今天是成績出來的日子，在網(wǎng)上自己查詢，剛剛和他通了電話，他說查詢通道太繁忙，根本進不去，電話那頭的他，聲音有些緊張，說話語速比平時快了些，也打了幾個疙瘩。
　　 電話這頭的她故作輕松安慰他：“沒關系，別著急，再等等吧！”電話放下后的“嘟嘟”聲緊緊抓住了她的胃，她的心，有一股氣流好像把它們擰在了一起，難受。?
　　 一切都那么的安靜，時間仿佛也越走越慢。?
　　 她的搭檔躲在一邊休息，居然打著輕輕的鼾聲，她笑笑，搖搖頭，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點沒有睡意，算盤珠子發(fā)出清脆的啪啪聲。?
　　 她繼續(xù)想著心事：
　　 去年的九月份，天氣還很炎熱，上午十點鐘的太陽，火一樣炙烤著大地，擾得人心慌意亂。
　　 正在上班的她收到了他發(fā)來的信息，于是，她邊接待著業(yè)務，眼睛邊瞟著柜臺外面，等著他。
　　 他來了，滿頭大汗地跑進營業(yè)廳，眼睛開始搜索著她的身影，她匆匆處理完手頭上的業(yè)務，直接向他跑去，心疼地遞過去一張紙巾：“怎么了，這么急急忙忙？我現(xiàn)在有點忙啊。”
　　 他接過紙巾擦擦汗，順手遞給她幾張打印的紙張：“你看看，這是停薪留職的申請，我已經(jīng)簽了字了，本想等你回家再說，忍不住還是想來告訴你，我，已經(jīng)簽了字了?！?br />　　 她急忙打開仔細一看，眼睛就有些濕潤起來，擔心的事終于發(fā)生了，可是她還沒有完全準備好呢，怎么這么快？
　　 她抬起頭，有些淚汪汪地望著他，他最怕看見她這個樣子，一下就緊張起來，說話也有些結結巴巴：“你別急，工作還有的，只是不去上班了，錢自然沒以前那么多，可那樣的生活我厭煩了，你讓我自己做主吧！”
　　 望著眼前這個還有著意氣用事的大男孩，她什么話也說不出，眼淚強行忍回去，笑著說：“那爸爸媽媽那里怎么辦？要不要告訴他們呢？”
　　 他有些心疼地摸摸她的頭她的頭發(fā)：“先瞞著吧，以后會好的，相信我！”她點點頭，不敢多說一句，因為她知道，他的心里并不好過多少，這些都是無奈之舉?。?
　　 “嗒嗒，”有人敲著柜臺敲著玻璃：“嗨，丫頭，想什么呢？有心事了？”
　　 玻璃外是熟悉的大爺，他溫和地問著她，原來自己的臉上寫滿了心事。
　　 “沒事，大爺，您想辦理什么業(yè)務？”她笑著問道。
　　 “這樣最好看了，年輕人多笑笑，我這么大年紀了，什么沒經(jīng)歷過？再艱難的事情都會過去的。別怕！”大爺邊說邊把工資卡遞過來。
　　 也許每個人在糾結時都是需要別人的安慰和鼓勵的，她覺得心里好像寬松了一些，沒剛才那么堵得慌了。?
　　 望著大爺蹣跚遠去的身影，她又一次掉進了心事的陷阱里。
　　
　　 （二）
　　 他真的沒有上班了。?
　　 每天就是看看電視，翻翻報紙，接送女兒，因為和爸爸媽媽一起吃飯，少了許多的家務活，于是，他的時間一下子拉長了許多許多，多得有些發(fā)霉，以致于他的眉頭總是微微地蹙著，而臉上卻是一汪清水，平平靜靜，因為，他知道她心思重，他不想讓她擔心。?
　　 她仍舊早早出門上班，辦理很多的業(yè)務，接待很多的客戶，參加數(shù)不清的考核學習和開會，下班后陪著女兒，講著故事，還要和他說著一天來發(fā)生的大大小小的無關緊要的瑣事，日子和以往并沒有什么兩樣。
　　 可是，慢慢的，她的心里有些害怕，有些不安全感，一個大男人總是閑置在家總有些不妥，不過，她的心里雖然七上八下，臉上仍是笑容燦爛，她不想流露出自己的心思，讓他擔心。?
　　 時間一天天的滑落，他好像沒有什么打算，她知道他的心事和委屈，也就不問，可是，兩邊的老人好像看出了端倪，總是悄悄地問她怎么回事，她總是打著馬虎：“沒事，單位正在整頓，他暫時不用上班，不過你們放心，工資照發(fā)。”
　　 后來，老人們常常問，問著問著就有些責備的口氣，好像她應該管住他的任性，于是，她就兩邊瞞著騙著，她的心里多了許多委屈，可是這樣的委屈卻沒有地方述說，能和誰去述說呢？?
　　 他也想過做生意，可是困難一大堆，也想過再找一份工作，可是他的專業(yè)決定了他寸步難行，他想了許多許多，最后都自己把這些想法推翻，有些一籌莫展。
　　 而她為他想到了一條道路，這條道路非常的辛苦，前途非常的渺茫，他愿意嗎？她不想說，她知道，他一定知道她的想法，只是邁不開這一步，她也知道，這個想法必須他來說，這樣，他就沒有后退的路了。?
　　 他終于說出來了：“我想考試，再試一次，你覺得呢？”這句話像一縷春風一樣吹過她焦灼不安的心，她拼命地點頭：“再試一次，你一定行！”他倆笑了，笑容有些澀澀，因為，這條路的艱辛只有他們知道。?
　　 他不是科班出身，也沒有很高的文憑，一切全靠自學，更糟糕的是，他已經(jīng)三十多歲了，又在單位打磨過，那份看書的激情還剩多少？還能靜下心來看書考試？
　　 單位的路已經(jīng)回不去了，后路被他切斷了，上有老下有小，生活的責任和壓力能讓他安心嗎？考上了，一切重頭開始，考不上，未來的路又在哪里？他是她的精神支柱，她又何嘗不是他的精神支柱？?
　　 想到這，她無奈地撐著下巴，眼睛有些濕潤，算盤珠子也無力地響著。?
　　 “嗨！嗨！”玻璃窗外有個男人輕聲喊著她，她仔細瞧著，是一張熟悉的臉龐，眼鏡片后面是一雙含笑又激動的眼神：“過來，有事和你說?！彼郎蕚淦鹕碜哌^去，一客戶來到了柜臺前，她揮揮手勢，笑了笑“稍等”。?
　　 辦理完業(yè)務，搭檔也小睡醒來，她走到柜臺一邊和剛才與她打招呼的年輕人說話去了。
　　 “怎么？有事！”
　　 那個戴眼鏡的年輕人臉色有些異常激動：“你知道嗎？今天是考試查詢成績的日子，我剛剛查過了，我過了，385分，我一看到成績就激動地想跳起來，而且，我一看到成績第一時間就是想告訴你，因為我知道，只有你才能明白這里的艱辛，也只有你才能體會我這一刻的喜悅，所以，我打車跑到這來告訴你這個好消息，和你一起分享！”
　　 他像倒豆子一般吐出那么的話，和他平時的斯文作風一點不相符，可是，她能明白，他也是放棄很多休息時間來參加這次考試，也是三十多歲來改變?nèi)松缆罚倪@份艱辛在別人眼里也許是好笑，可是，她能明白。?
　　 她一下子就歡呼起來，抓住了他的手不停地搖著，她含笑地望著眼前的這個人，“祝福你！”
　　 心里即為這個年輕人高興，又擔心起家里的他，他怎樣了呢？還沒有查到分數(shù)嗎？偷偷看看桌上的手機，沒有一點聲音，她的心里默默嘆了口氣。
　　 這個年輕人捕捉到她的焦急和落寞，“他還沒有查到分數(shù)嗎？別急，現(xiàn)在網(wǎng)絡很繁忙，再等等！”
　　 她咬咬嘴唇：“也不知能不能通過，我真希望他能通過?。　?br />　　 眼鏡片后的眼神堅定起來：“一定會通過，因為你是位好運氣的姑娘，在你身邊的人都會有好運氣，他一定會通過的！”。
　　 她的胃里心里越來越糾纏，那一股氣流好像都到了嗓子眼，怎么也壓不下去。
　　
　　 （三）
　　 她慢慢走到自己的位置邊，慢慢坐下來，有些心神不寧，而那個年輕人的輕盈腳步已經(jīng)邁到了營業(yè)廳門外，轉身時和她揮揮手，并用力地握了一下拳頭，她明白，力量！?
　　 好事的搭檔大姐看看那個身影又看看她，擠眉弄眼地對她說：“丫頭，他又來找你？今天是什么事？你幫他打理的基金不是賺錢了？難不成來請你吃飯？他倒是越跑越勤快了！”
　　 她微微一笑：“哪里啊，他參加了國家司法考試，今天出成績，他通過了！跑來告訴我這個好消息呢！”
　　 這位大姐的嘴巴直接變成了“o”型，眉毛挑得老高：“這么厲害！這個考試很難的，很難通過的。他不是在農(nóng)行工作嗎？還這么上進？哦，現(xiàn)在這樣上進的男孩子不多見了。唉，我發(fā)現(xiàn)他和你很投緣，和你一樣都很有上進心，樣子都斯斯文文的，你們倒蠻般配的哦！”說完有些夸張地笑著。
　　 她的臉有些微紅，懶得理大姐的玩笑話，不過那句“上進心”倒說到她的心坎里去了。?她的心里有些甜滋滋的，“上進心”放在剛剛那個年輕男人身上正合適，放在他的身上也一點不為過。?
　　 ……
　　 剛結婚那會兒，他倆都喜歡看書，只不過她捧著的永遠是小說、散文，而他捧著的是自學考試的課本。
　　 女兒的來臨打斷了他們的看書時光，但隨著女兒的慢慢長大，家里的看書氛圍卻越來越濃，慢慢的他完成了自學考試?？频淖孕?，看著厚厚一疊的課本，她心里有著由衷的崇拜感，家有一“上進心”的丈夫，該是多么的欣慰??！
　　 這時她才知道他的夢想就是當律師，這棵小小的種子就要發(fā)芽，那么就必須參加國家司法考試才有資格，他有些躍躍欲試。
　　 于是她就推波助瀾，于是他們有了第一次的參與，也許是太看輕了這場考試，也許是準備的太不充分，也許是她總在他看書時去黏著他，也許是小小女兒的撒嬌，總之，第一次的考試失敗了，差了六分。?
　　 人生的機會總是這樣插肩而過。
　　 這次的失敗所帶來的后果是他倆萬萬沒有想到的，也是后悔莫及的，國家司法考試需要改革，參加考試的人員必須本科文憑，否則沒有資格，本以為離夢想只有一步之遙，沒想到卻后退一大步，整整差了一大截。?
　　 一切仿佛要重頭開始。是放棄夢想，還是繼續(xù)？?
　　 他的眼神告訴她，他還有夢想，有夢想就一定要努力。
　　 他還想繼續(xù)參加自學考試的本科學習，可是她猶豫了，隨著年齡的增大，自學考試的難度加大，16門課程最少需要四年的時間，別人等的起時間，他等不起，夢想也耗不起，時間這時候在這一刻顯得那么的重要，她舍不得一個男人就這樣放棄自己的夢想，于是，她幫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寧可花很多的錢去“買”一個本科文憑，時間只需一年半，而這個文憑是可以參加國家司法考試的，她知道，跑贏了時間就留住了夢想。?
　　 誰也不知道，短短又漫長的一年半會發(fā)生那么的事，單位的由盛及衰，領導階層的黑幕，他父親的幾次病重以至離開人世，這一切都讓他心力交瘁，當一年半后的文憑拿到，然后去參加夢魂牽繞的考試，一切已和兩年前的心境有著太多的不同，但是結果卻是意料之中的相似，他又失敗了，這次差了十六分。?
　　 想到這，她輕輕地嘆了口氣，心里有些疼，為他，也為自己。
　　
　　 （四）
　　 “嗨！丫頭，想什么呢？專心點，現(xiàn)在業(yè)務忙起來了，小心別出錯，不然又要哭鼻子了?！焙檬碌拇顧n大姐好心地提醒她。
　　 她抿著嘴，點點頭，把漫長的思緒拉回來，開始專心接待每一位客戶，處理每一筆業(yè)務。?
　　 她的手腳麻利，動作利索，嘴甜笑容燦爛，自然排在她這邊的客戶比較多，這樣也好，沖淡了許多內(nèi)心的焦慮和不安，時間也在快速的飛過，眨眼就快到下班的時間。?
　　 臨近下班時跑來一客戶，滿頭大汗，急急忙忙地掏著錢包，遞給她身份證：“請幫我開個戶頭，一筆款子等著匯過來?！?br />　　 這個時候開戶頭有點著急，錢箱基本鎖好，準備工作也基本完成，不過，她看看這張充滿期待的臉有些不忍拒絕，于是遞過去一張開戶單。?
　　 “今天幾號??？是不是11月21號？”客戶邊填單子邊問她。
　　 她隨口答應著，突然，她心里緊緊一縮，深吸一口氣，“11月21號，明天不就是11月22號，哦，明天，明天！”她翻著桌上的臺歷，嘴角不由自主地往上揚著，眼睛也瞬間瞇縫起來，滿含著笑意。
　　 當這滿懷歉意的客戶把單子遞進窗口時，有些迷惑，明明是件麻煩事耽擱了別人下班的時間，怎么眼前這姑娘倒樂了呢！?
　　 正準備換衣服下班，領導來了通知：“今晚全營業(yè)部學習，不準請假！”
　　 大家哀嘆聲一片，她也有些著急，于是又撥通了他的電話：“我今晚部里學習，不能回家吃飯了?！?br />　　 “好”
　　 “你，查到分數(shù)了嗎？”
　　 “沒有，想晚上晚點查?！?br />　　 “哦，別著急！”
　　 “好！”
　　 “你，知道明天.....”
　　 “明天怎么了？”
　　 “沒什么，等我回來再說吧?！?br />　　 “好！”
　　 她到底還是沒有說出明天的日子是什么，是啊，明天，今年的這個明天應該怎么度過呢？?
　　 11月22日，這個日子對他們來說太重要了。?
　　 她和同事們坐在食堂里一起吃著飯，大家聊著笑著，她的思緒卻飄到了很多年以前，慢慢的，耳邊的嘈雜聲屏蔽了。?
　　 ……
　　 那時候，他們還是在學校讀書的學生呢！
　　 學校那天晚上停電了，七點剛過就停電了，老師的無奈表情顯示后，同學們的歡呼聲響徹校園，這就意味著沒有晚自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