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局長一上任，就燒起了三把火——干部新老更替、機關(guān)人員減編、戒煙禁酒。
　　 老邵就是“主動”讓位的中層干部之一，和同樣下來的老鄭、老秦（女）安排在一個辦公室，坊間稱之為“老年辦”。其實就是還不到法定退休年齡，給他們找個地方坐著穩(wěn)住身子熬時間。
　　 老邵是個敢于挑戰(zhàn)的人，最大的愛好就是嗜煙如命，可以不吃飯，一天兩盒，雷打不動。老鄭是個文人，愛喝茶，一坐就是一天，不帶動的。老秦標準的更年期婦女，愛嘮叨，喜歡聊別人的私事為樂。
　　 每天，老鄭第一個來上班，燒好水，泡上茶，漫無邊界地在網(wǎng)上瀏覽。老邵第二個來到辦公室，屁股還未坐穩(wěn)，“吧嗒”點上一支香煙，頭一仰嘴張成一個圓，一圈一圈的白色煙霧飄向空中，擴大、散開、消失，同時，左手指彈著煙灰缸，自我陶醉，享受在其中。隨著高跟鞋響亮的節(jié)奏由遠而近，門“吱呦”一聲，老秦飄然而進。
　　 “老邵，還在辦公室里吸煙，戒煙令早就下了，你還是不自覺！”老秦聞到煙味一邊咳嗽，一邊責(zé)備。
　　 “管他什么戒煙令、限酒令，老子吸了一輩子煙，改不了了?！崩仙垡贿呁轮鵁熑Γ贿叢恍嫉鼗卮?。
　　 “老鄭，你來評評理，他一人吸煙，全屋里人遭殃，你也在吸他的二手煙?！崩锨乩瓟n老鄭。
　　 “飯后一支煙，賽過活神仙。吸煙是一個人的愛好，活到這歲數(shù)了，一下讓他戒掉，是有點困難；話又說回來了，有了戒煙令，公共場合也應(yīng)該遵守；話又說回來了，煙癮就像吸鴉片一樣不好控制；當然話又說回了來……”老鄭呷了口茶水，不緊不慢地抬起頭，用右手頂了頂脫落到鼻尖上的眼鏡，慢條斯理地說。
　　 “你別話又說回來了，”老秦又好氣又好笑，“你一篇廢話，你看你看，老邵第二支又點上了?！?br />　　 老邵笑得前仰后合，笑聲里充滿一股煙油味。
　　 老秦生氣地走到老邵面前，奪過正燃著的香煙，狠狠地擰死在煙灰缸里，又走到老鄭面前扭著老鄭耳朵：“你這個老好人，咱們仨無記名投票，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決定無煙辦公室?！?br />　　 老秦把手提包扔到辦公桌上，屁股剛碰到椅子上，老鄭發(fā)話了：“我棄權(quán)，你倆剪子包袱錘吧。”
　　 老邵高興得手舞足蹈，身子用力向后一仰，頭部幾乎接近地面，壓得椅子吱吱呀呀響個不停。
　　 “我沒法和你倆玩了，老邵你繼續(xù)吸，熏死這個墻頭草！”老秦又好笑又好氣，斜著眼看著老邵，又強忍住笑臉兩眼瞪著老鄭，“咣當”關(guān)門走了。
　　 老邵是個坐不住的人，不長時間就要出去走走，沿著走廊，到這個辦公室站站，到那個科室聊聊。各科室人員念他是年長，起初還客氣和他打招呼寒暄幾句，慢慢地都假裝看不到他，低頭忙自己的。老邵從不拿自己當外人，邊聊天，邊吸煙，沒人搭理就滿嘴冒煙自我吹噓。礙于面子，大家當面不好說別的，老邵自我感覺良好，更加清高，怎樣，我就是照常吸煙，誰管得著？老邵一離開，大家就竊竊私語，埋怨聲、責(zé)怪聲甚至有的開始說臟話。
　　 老邵前腳從一個科室出來，老秦肯定后腳就到：“你們怎么不制止？不能讓老邵在你們這里放毒，吸煙有害健康，毒死他咱不管，咱們要為自己的身體著想?！?br />　　 老秦絮絮叨叨，也沒人迎合她，都知道老秦是個傳話筒。老秦全面動員不行，來個重點進攻，走到小王面前撫摸著她的頭，拉著長音心疼地說：“寶貝，你不是懷孕了嗎？老邵再來吸煙，你就揭發(fā)他，告訴局領(lǐng)導(dǎo)?！?br />　　 “秦姨，我不好意思，邵老師年過半百了，我張不開嘴。”小王聽到老秦肉麻的聲音，和大家一樣偷笑。
　　 “你不為下一代考慮……”老秦嚴厲起來。
　　 “秦阿姨，開開窗子，煙就出去了。”
　　 氣得老秦又跟隨老邵屁股去了另一間辦公室。
　　 時間長了，好像形成了一種固定模式。老邵吸煙、串門，而且煙癮越來越大，因為無事可做。老秦在辦公室“訓(xùn)斥”夠了，還是到處煽風(fēng)點火，也沒人搭理她叨叨嘰嘰。老鄭慢條斯理，品著茶香，網(wǎng)游世界，關(guān)鍵時刻，幾句幽默逗得老邵開懷大笑，惹得老秦哭笑不得。
　　 秋天到了，老秦的季節(jié)性鼻炎發(fā)作，不得不帶上了過濾式口罩，遠看就像豬八戒的鼻子。
　　 有一天，人事科長找到老邵座談，不管語言如何委婉，老邵明白其中內(nèi)容：戒煙令施行三個多月了，老同志帶頭，不要在公共場合吸煙。
　　 回到辦公室，老邵自言自語：“革命一輩子了，沒有功勞還有苦勞，穿衩襠褲的管穿長褲的，讓我戒煙，沒門！誰告的狀我都知道?！?br />　　 老秦把口罩向下一拉：“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br />　　 “狗者，人類的好朋友，吃屎是它的本性，就和人吃面包一樣……”老鄭一如既往，用那慢節(jié)奏的語調(diào)調(diào)和著。
　　 老邵、老秦早就笑得快岔氣了，老鄭還沒說完。
　　 七天的國慶節(jié)假期完畢，10月8號上班。還是老鄭第一個先到，燒水，泡茶，網(wǎng)游。老邵第二個來，拉開抽屜，取出半盒沒吸完的香煙，連同煙灰缸一塊扔進了垃圾桶。老秦最后一個來到，戴著口罩，提著手提包，推門進來，看著驚詫的老鄭，她也覺得不對勁，一時還想不起來。
　　 老邵見人齊了，站起身來宣布：“我戒煙了，從今天起接受大家監(jiān)督！”
　　 “怎么，檢查身體不好嗎？”老秦拉下口罩，滿臉驚恐。
　　 “戒了好，吸煙百害無一益！”老鄭這次說得很干脆。
　　 “不是，不是，戒煙令，戒煙令！”老邵笑得很自信很幸福。
　　 幾天后，老秦打聽到，老邵兒媳婦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