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水一樣的月光穿透玻璃瀉滿窗臺，還有我的床。我身上蔥綠的花被面，黑色的小燕子穿柳飛翔，不小心飛進(jìn)我童年記憶的長河，攪起了層層細(xì)碎的漣漪。
　　 那時候爸媽白天屬于生產(chǎn)隊(duì)，晚飯后我像個小尾巴似的墜在爸爸身后，去生產(chǎn)隊(duì)記工分，回來爬上炕才有一家人團(tuán)圓的時光。媽媽燈下納鞋底兒，爸爸則被我纏著講故事，每晚都是在爸爸美麗的故事里進(jìn)入夢鄉(xiāng)。
　　 爸爸的故事里有懶惰的大哥勤勞的小三，有兇猛的老虎聰明的狐貍，有惡毒的丑巫婆美麗的七仙女……最令我難忘的是那個與小燕子相關(guān)的故事。
　　 在一個遙遠(yuǎn)的小山村住著幾戶人家，王老太和劉老太隔墻而居，都靠紡線度日。
　　 東風(fēng)徐徐吹來，大山的輪廓漸漸明晰，春天的畫卷漸次展開。迎春捧出金黃，草芽兒遙望藍(lán)天，燕子掠過水面，點(diǎn)開圓圓的水暈。山村的明媚就在眼前。
　　 一天，王老太正在炕上紡線，忽聽外屋“啪嗒”一聲，好像有什么東西掉下來。她趕緊出溜下炕到外屋一看，一只小燕子從燕窩里摔到了地上，它睜著大眼睛，仄歪著身子“唧唧唧唧”叫著，好像在說“疼啊疼啊”，好可憐。王老太蹲下身，小心地把小燕子捧在掌心仔細(xì)查看，小燕子左腿不能站立，肯定摔折了。王老太急忙從柜子里翻出一塊紅布，剪下一條，輕輕地給它裹好傷腿，又用棉線纏好，登上高凳把小燕子送回窩里。王老太不知道小燕子什么時候好的，也沒注意小燕子什么時候離了巢，就是突然有一天發(fā)現(xiàn)燕窩空了。
　　 第二年春天，王老太正在院子里紡線，一只燕子飛落在老太太紡車旁邊，嘴里叼著一顆葫蘆籽。王老太一看燕子腿上裹著紅布還纏著棉線，頓時明白了，是去年她救護(hù)的燕子帶來了謝禮。王老太往前一伸手，小燕子落在她的手掌上，小腦袋一低將葫蘆籽吐了出來。王老太順勢幫小燕子解開布條和棉線，放燕子飛了。
　　 王老太高興地把葫蘆籽種在院子一角，澆水，松土，施肥，捉蟲，很快葫蘆籽發(fā)芽了，長高了，爬蔓了。王老太搭起了葫蘆架，到了秋天，結(jié)了一個好大好大的葫蘆。
　　 秋后，王老太摘了葫蘆想開成瓢，但由于葫蘆太大了，王老太只好請了兩個后生幫忙把葫蘆鋸開，鄰居們也都圍攏來看新鮮，有的還想要葫蘆籽等來年春天種。兩個后生拉鋸，“刺啦刺啦”的聲音響在人們耳邊，人們議論著猜測著，他們很想知道這么大個葫蘆肚子里懷著多少粒又大又白的葫蘆籽。
　　 隨著“咔”一聲，大葫蘆兩邊裂開，萬道金光四外飛射。里邊哪有什么葫蘆籽，全是閃閃發(fā)光的金條，人們都替王老太高興。王老太知道是燕子謝她的，心里很感激。這些金條她沒有獨(dú)吞，而是分給了鄉(xiāng)親們，獨(dú)樂樂不如眾樂樂。鄉(xiāng)親們對王老太感激之余，是敬重。
　　 隔壁劉老太也是孤零零一個人，也靠紡線過活，她非常羨慕王老太的奇遇。一天，劉老太專門來問王老太葫蘆籽是哪兒來的。王老太一五一十地說給劉老太聽。
　　 說來也巧，又一個春天到來的時候，劉老太的房檐上也搭了個燕窩。她天天盼著老燕子孵小燕，小燕孵出來了，她又天天盼著小燕子快掉下來，可是今天盼明天盼，小燕子就是不掉。眼看小燕子該會飛了，劉老太就搬來梯子爬上去，從窩里掏了只小燕子“咔”擰斷了腿，然后也用紅布條裹了，用棉線系了，放回窩里。
　　 來年春天，劉老太正在院子里紡線，一只燕子飛落在她紡車旁，腿上裹著紅布纏著棉線。劉老太一眼看見燕子嘴里叼著個葫蘆籽，她迫不及待地伸手搶過來，急急忙忙去種上。不久，葫蘆發(fā)芽了，長高了，爬蔓了，上架了，開花了，也結(jié)了一個大葫蘆。
　　 秋后，她摘了大葫蘆，也請來后生們幫忙。鄰居們也圍攏來看熱鬧。后生們一通忙活，大葫蘆分為兩半，結(jié)果里面沒有劉老太想要的金條，卻看到一個叼著大煙袋光著大屁股的老頭子跳了出來，直奔劉老太。說時遲那時快，只見老頭子取出嘴里的煙袋照著劉老太的額頭給了一煙袋鍋?zhàn)?，扭身便走，邊走邊叨咕：紅眼病，嫉妒人，為達(dá)目的來發(fā)損。人心惡，下手狠，蒼天也會很氣憤。去反思，去自問，去向神靈訴悔恨。
　　 在場的人都看傻了。老頭子越走越遠(yuǎn)，不知去了哪里。再看劉老太，額前鼓起了一個雞蛋大的青包，遍求名醫(yī)，到死也沒看好。
　　 清明節(jié)快來了，我又想起了爸爸，其實(shí)一刻也沒有忘記。爸爸走了兩年多了，可他老人家講的故事一直在心頭縈繞，教我做人，伴我成長。歲月荏苒，淡化了情節(jié)，某些細(xì)節(jié)再難想周全。今生，不能再與老爸對話，問老媽，老媽一臉茫然。我知道我腦補(bǔ)的故事，不會有爸爸講的好聽，但愿下輩子再能聽爸爸的正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