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楓】悲愴與驕傲(散文)
歲月的消失容易淹沒人們的記憶,歷史的長河難以把握客觀、真實的評價。在新中國的歷史上,知青上山下鄉(xiāng)留下了傳奇的經(jīng)歷和悲壯的歷史。在人生路上,我們這一群人沒有能被嚇阻,沒有退縮,可歌可泣。
來到運糧湖農(nóng)場躍進生產(chǎn)隊沒有多久,我便嘗到了農(nóng)村的苦頭與艱辛。如煉獄般,成天臉朝黃土背朝天。天天累得腰弓背駝,累得吐血。
農(nóng)活累,特別是插秧,在廣袤無邊的平原上,在新開墾的湖區(qū)里最累不過插秧。不過、第一次學插秧的滋味卻是美好的。我們在如胡辣湯般平整的水田里,把一把一把的秧苗如同投擲手榴彈般撒向田的各個角落。接著由“老工人”帶頭示范,大家開始把秧苗均勻分開用三根手指插進泥里放穩(wěn)。插秧分三指秧、拳頭秧兩種,數(shù)三指秧最好,不窩根發(fā)兜返青快。由于沒有任務很輕松,邊插邊向后退,大家還有閑情哼小曲唱小調(diào)、唱山歌,嘻鬧不絕于耳,只注意別叫同伴們圍在中央包了“餃子”就行。沒多久前面變成了一片綠,整齊劃一插滿了秧苗。
傍晚該收工了,大家歡快地走在田埂回家的路上?;顫婇_朗的開蘭姑娘抖哼起《沙家浜》,能歌善舞后來她和另一姑娘輝明一起被調(diào)到了總場文藝宣傳隊。太陽余輝下,《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在希望的田野上》那美妙動人的弦律飄蕩在空曠的田野里,扣人心弦。一切是那么富有詩情畫意,好一幅美麗浪漫,充滿青春氣息的田園風光。我們只是不知道,一切才剛開始!
三天后我們便成了插秧快手高手,我是其中之一,“北大荒”插秧比賽優(yōu)勝者之一。俗話說“能者多勞,鞭打快驢!”我們就這樣真正上路、上套了。開始了“忘我”農(nóng)業(yè)勞動,靠掙工分養(yǎng)活自己。
生產(chǎn)隊里規(guī)定每人插二分田,下早班?就給你三分!最后五分、一畝、最多一畝兩分一天必須插完,怎么辦?年青人好勝心強起半夜睡半夜,終于完成了任務。眼前千畝秧苗喜人,可人卻累得夠嗆,腰疼如斷了萬般辛苦。
當最后一把秧插完時,人累得仰倒在田埂上挺著腰桿半天起不來,只要插秧永遠就是這樣難受之極。由于是初次插,兩根手指頭心竟被軟和的稀泥磨薄出血。一起下放的陳聾子就不一樣,你只管快,我快不了!慢吞吞站在水田里,秧在手里,腰不疼腿不酸。“包餃子”也無所謂。他一臉笑瞇瞇,一點兒也不生氣,照樣我行我素!誰都有個狼氣,如陳聾子是少數(shù)。他回城早,也是多年不見了。
我們這些城里來的嬌嫩娃,不是硬勞力,不是土生地道的農(nóng)民伯伯。哪里受過這份“洋罪”!但這是必須的,我們就是來受這份“洋罪”的!大家心里憋著一口硬氣,我們這些人是當時社會和家庭的需要!
一切的艱難困苦我們挺過來了!插秧、割谷,揚谷、打場、扛包入倉,種棉花、摘棉花、冬天挖河搞水利、挑土打堤,凡是農(nóng)活、體力活都得干。甚至在起大腿深的泥水里,由于沒有牛,就用我們五、六個青年男女,人拉犁犁田。烈日下上曬下蒸,腿上爬滿了吸血螞蝗,打不掉,拍不掉,一扯老長血直滴,嚇得姑娘小伙們大哭小叫。還有人身上散發(fā)出來難聞的體臭五味雜陳,滋味可想而知。就這樣,我們在姚家院子連續(xù)人拉犁多天,腳被貝殼、螺螄殼劃得到處是口子,有人累病了還堅持干。青年人不怕苦,心中有顆火熱的心。
不干還不行呢,在那青春朦朧激情燃燒的歲月。奮發(fā)圖強,美名戰(zhàn)天斗地,人生能有幾回博!再說還要飽肚子撒。
生產(chǎn)隊書記袁為了我們知青不干活不上班白吃飯,想出一絕招。利用幾個青年班長,采取上半天班就發(fā)給半斤飯票。否則就讓餓一餐不給你飯吃的辦法,逼迫我們下地干活。當時不少青年都領受過,看著班長因今天出工了發(fā)到手心里那半斤飯票,我不禁暗自流下了屈辱辛酸的淚水,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頭。只有睡在大屋靠近正門的魏金元是頭犟牛,頭腦簡單是有名的炮筒子。但為人剛直不阿,大家都叫他綽號魏舅,就是為人很犟的意思,很少有人直呼其名。他就不聽這一套威脅,硬是餓著肚子不吃不喝躺在床上三天三夜。弄得書記袁毫無辦法,又怕真的餓死出人命,只得叫人送來飯菜。當時也算青年們抗爭的一小勝吧,這辦法沒多久就行不通了。生活勞動的艱辛,嚴酷的社會現(xiàn)實,也讓我第一次嘗到了“錢就是命,命就是錢,錢命緊相連”的涓涓“哲理”。
當他離開床后,同伴們掀開被子,里面竟然有好幾百、上千只跳蚤虱子在里面亂蹦亂跳!蚤之多虱之多,令人瞠目結(jié)舌。毫無疑問,這間屋里的三十多人全都長有虱子,跳蚤。由此可見,當時我們這一群下放青年的生活和勞動環(huán)境之惡劣。生長這種東西對一個城市青年來說很丑,很丟面子,沒有人會跟你說自己長了虱子跳蚤。魏金元這一公開亮像也公開了所有人的臉面,于是面子沒有了。解潮的是,不是長的,是外人傳給自己的。為此大家趁著1號15號休息天燒開水燙洗曬了好幾天,但沒幾天不少人又發(fā)現(xiàn)了虱子跳蚤,很難弄干凈。我的被子衛(wèi)生衣、襯衣衣服里也有這些令人生厭的東西,捉住它用指甲殼一擠血一噴。
生產(chǎn)隊里一些河南老鄉(xiāng)卻不以為然,他們是北方人。北方寒冷、水少,一個冬天很難洗一次澡,老韓頭一次對我說:“你們城里來的人很愛干凈,我就一年不洗一次臉,也從不刷牙!”這讓我印象深刻,很覺惡心。所以他們很易生跳蚤虱子,久而久之這就成了一種習慣。他們就讓它們在床上、身上、頭發(fā)里到處亂爬,從不清除的。只有一些老人們才會坐在屋山頭太陽下,如猴子般在衣服夾縫里細細尋找捉拿跳蚤虱子,然后漫不經(jīng)意得直接送到嘴里吃掉,如此這般繼續(xù)下一輪。我們隊里就有這種老頭,西頭的李老頭、老韓頭、東頭孟老頭都喜歡這樣,他們那種專心致志神態(tài),似覺很愜意。應該可以說我們身上的多半是從那兒來,當然也不全是。后來隨著社會的進步,及知識青年帶給農(nóng)村文化及文明影響,這些落后現(xiàn)象就慢慢消失了。
清晨、屋外下起了大雨。雨點打在房瓦上滴滴嗒嗒響,屋檐下的水滴成了線,田里白茫茫水霧一片。這下可樂壞了我們這群姑娘破小子們。下雨可以不用出工下田了,這幾乎是不成文的規(guī)距,所以也是我們最高興的時刻,是一種自覺美好的愿望:“今天不出工!”其實不是不出工,實在是累得不行!
生活完全變了樣,誰讓你離開家,離開父母離開城市到農(nóng)村的,這難道真的是上天的安排?
這是早己過去了的往事,這天我要去人民旅社集中到農(nóng)場。父親一直跟在后面送我,我拿著極簡單的行李走在前。頭偏向一邊,不說話,不去理父親,我不需他送。來到解放路口,父親攔下一輛黃包車(人力車)。我是第一次坐這樣的車,覺得新鮮。一會兒,我安靜下來。兩人仍然沒說話,父親幾次欲言又止。黃包車來到了一馬路,父親開口了,什么要吃飽,注意不要累壞了一些囑托的話。我沒有聽進去,恍恍不知在想什么。父親從懷里掏出十塊錢,我沒有接也不語。父親將錢塞進我的內(nèi)衣口袋,囑咐道:“錢要放好,不要隨便用,到緊要關頭拿出來救急。”這時、一路不與父親言語的我哭了,抽搐得很傷心,引來路人好奇的目光,父親也流出了眼淚。隨后又是沉默,直到九碼頭??吹贸鰜?,父親還是有些舍不得我走。必竟是他養(yǎng)了我這么大,也是沒有辦法。那年月,我們姊妹兄弟多,父親有些受不了了,他也苦啊。再說、也是我自己走到了這一步,能怪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