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首期征文】一條路,一條路(小說)
一
安哲家門口的路,只要有人一經(jīng)過就會抱怨一句:“這真的是稀大街了!”
確實,安哲家門口這條路從來沒有干燥過,一直以來都積滿了水,那些泥土被水浸泡著,久而久之,也就變得十分稀軟,人走在上面,腳很容易陷進去。因此,路過安哲家門口的人都會很小心地貼著墻走,一邊走,一邊感慨,“西大街都沒這里‘稀’吧!”只是他們都不曾留意,這里的水都是他們倒的。
這真的是毫不夸張的說法,這條街是小村的交通要道,是多數(shù)人的必經(jīng)之地,加上地勢低,村民們的生活用水倒掉之后大部分就會往這里流,使得這里的路變得更加泥濘。但是這有什么辦法呢,過路的人那么說著,安哲一家也就那么聽著。安哲的父親安榮每次聽到那些人那么說心里都恨得牙癢癢,“有本事別倒水啊!”
老安從很早的時候就想把這條路給修一俢了,也不光是別人說的難聽,好歹也是自己家門口,自己也少不了出門。每次回家,鞋底沾了一大層泥,踩得家里面都是泥鞋印,換拖鞋吧也不方便,畢竟動不動就要出門,老換鞋心里也不痛快。想來想去,老安還是要修路,但是這個事兒沒這么簡單,因為路不只是自己家門口這一段爛,但是要說地勢,還得是他們家這兒低。就算自己家門口這一段修好了,上面的不修,到時候上面的還那么倒水,自己家門口這一段還得變得稀巴爛。
老安想了想,這事兒確實自己一個人搞不起來,還是得聯(lián)合別人家一起弄,弄好了,這一段路都干凈了,豈不是好事兒一樁!老安試著和幾個關(guān)系好的朋友說了說這個事兒,得到的回答都是在說老安管得太多了,修路應(yīng)該是政府來管,自己過好自己的就行,不過老安心里還是放不下這個事兒。
傍晚時分,人們吃完飯就總愛聚到一起談天論地的,老安也不例外,一群人站在路邊,點著煙吹著牛。見老安來了,一伙人就拿老安開涮,“稀老板來了!”
老安知道是在說他,他也揣著明白裝糊涂,“誰是稀老板?”
剛剛那個帶頭起哄的人,人送外號“小白話”,就是那種不干正經(jīng)事,成天靠著一張嘴到處招惹的人,還總愛占人便宜,村民們都不待見他,但他就是愛摻和別人的事。你看他,手里拿著煙握到一起擺在褲襠處,彎著個腰,扯大了嗓門喊起來,“稀老板肯定是說你啊,整個鎮(zhèn)子上最稀的路就是你家的嘛!”
老安知道小白話在損他,他也懶得跟他惱。小白話見老安不理他,又開始說起來,“你看這個稀老板,架子大得很,跟他說話還不理我們了?!?br />
“我是不想跟你扯!”老安有點不痛快,回了一句,想讓小白話閉嘴。
小白話也不是那種識趣的人,夾著煙的左手指向老安,右手“啪”一聲拍在自己屁股上,“誒喲喂,你這稀老板怎么這么兇!”
老安看小白話是故意跟自己過不去,索性把自己想的都說出來,“個個都說我家門口稀,你們不看看這些水都是哪里來的,憑著這老天爺下雨,這路就能爛成這樣!有本事你們一滴水也別倒,我看這路能稀到哪里去!”
眾人都不說話,看著兩人的熱鬧。小白話也覺得新鮮,眼前這個平時只知道在家、在地里干活的“稀老板”,還沒跟自己說過這么多話呢!他這新鮮勁兒一上來就收不回去了,“咦,你幾個意思,那個水倒出去往哪里淌我管得著??!”
“管不著你就閉嘴!”老安已經(jīng)被小白話惹怒了。
“那么多水又不是我一個人倒的,你說我干嘛!”
“我沒有說你,你自己要過來討罵,賤痞子!”老安忍不住罵了小白話一句。
小白話見老安生氣了,還有點開心,“咦,你這個老板,開個玩笑都不行了!”
老安接著說,“剛才白話也說了,我也說一下這個事情,反正路是大家的要修也是大家一起出錢修,不可能我出錢修好了你們大家就隨便上來踩,還像以前一樣隨便倒水搞得臟兮兮的!”
張鐵匠平日里跟老安關(guān)系比較好,但是卻不同意老安的說法,“那路要爛爛他的,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張鐵匠的大哥,做裝修工的,人稱張狗兒,也補充了一句,“要修也輪不到我們來修,政府不會管??!”
“你們知道什么啊!”小白話突然插進一句,“稀老板是想叫你們一起出錢給他家修路呢,懂不懂!唉!”
“你懂得很,趕緊走吧,在這里也是煩人!”張狗兒看不過去,叫小白話趕緊離開。
誰知小白話但是來了勁兒,湊到人家耳朵邊兒上來了一句,“咦,狗兒,你喝酒喝多了亂咬人是不是!”
“趕緊走吧,別在這里煩人!”
“你們不聽我說肯定要吃虧的嘛,這稀老板明著說修路,就是要叫你們出錢,錢一湊到稀老板那里,到時候他亂搞一通,隨便修一修,你們錢就被他吃了,知道不知道!”小白話就是故意跟老安過不去。
被小白話當(dāng)著這么多人的面詆毀,老安真恨不得上去揍他,“我說你這個‘白話’是真的‘白話’啊,你會說點人話嗎!”
“那我說的不是人話是什么話?跟你一樣說畜牲話!”小白話也不怕老安,反正老安越惱,他越高興。
“你趕緊滾吧,別在這兒說了!”張鐵匠吼了一句。
小白話嘟嘟囊囊說了一句,“咦,你們兩兄弟是故意跟我過不去吧!算了,老子回家!”
老安恨恨地看著小白話走了,這要是年輕的時候,非得把這個白話給抓過來收拾一頓不可。
“你不要管那個瘋狗,”張狗兒給老安遞了根煙,“犯不著??!”
老安心想大概也沒有人跟他一起來修路了,雖然大家沒明說,但是很多人都抱著和小白話一樣的想法,老安自己心里也清楚??墒沁@路就在自己家門口,自己也得過,這是不爭的事實,要不就自己出錢把路給修一俢?
之所以要打個問號,還是要說到錢的問題上,畢竟修路也要花錢,這一段路要修好,材料加上請工人,少說也得幾千塊錢。要花這么一筆錢,還得回家跟老婆商量商量才行。
“不行!”果然,老婆沒同意,“你錢多找不到地方花是吧!你自己幾個孩子要讀書你心里沒個數(shù),要我數(shù)給你聽!”
老安被老婆這么一說,修路的念頭也就沒有了,老婆心里窩著氣,還在數(shù)落他,“以前就是看你老實才跟你,我才明白你就是蠢,剛剛被人說成那樣都不知道還個嘴!別問我怎么知道的,就他們那幾個人說話,隔幾條街都能聽到,沒出息的勁兒,丟臉丟到家門口了!”
“行行行行了,沒完了還……”老安頂了一句,老婆這才住了口。
路是修不了了,它該怎么爛還怎么爛著。
二
這天中午,老安一家還是跟往常一樣在堂屋里吃飯,門口突然響起一個聲音,“稀老板,你不是要修路啊,怎么這么久還不見你動??!”
是小白話,老安心頭一沉,“嗯,孫子不聽話,俢不修都只知道站在門口不進家門?!?br />
白話有點吃驚,“你都抱孫子了,你兒子什么時候結(jié)的婚,也不叫我來!”
“你叫聲爸爸看他應(yīng)不應(yīng)你!”老安夾了一?;ㄉ淄炖锼?,不動聲色地說。
白話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吃了虧,正好這時路過的人不少,白話頓時感覺到面子丟大了。那些路過的人,都在等白話過去好走,原來老安不修路了之后,去找石匠要了幾塊石板靠著墻在自己家門口鋪了一溜,這樣就能讓人有個落腳的地方了,走路的人也好走。說來也奇怪啊,自從有了這一溜石板,人們都不走那一邊兒了,都走這一邊兒了。來來往往的人,也不會為了對面來了人誰先過而爭吵,畢竟石板是老安找來的,在人家家門口吵起來不像話。唯獨這一天這個小白話在這里堵著路,下頭來的幾個大媽看他又欺負老安,本來平日里就恨透了這個人,今天又在這里堵著路,心里更不爽了,“白話!你走不走!不走上一邊兒去等老子先過去!”
這個小白話也不是省油的燈,那種不要臉的跟大媽吵架的事他平日里說干就干,不過今天一看,那個罵了他的大媽身后還有人,上頭來的人也還等著他過去。剛剛被老安貶了一下,心里不痛快,正想要罵一句,又看見安哲正瞪著眼睛瞅著他。小白話是吃過安哲的拳頭的,上星期他喝醉了酒,跑到二中外面一條小巷子里鬧事,專門欺負過往的女生,抓人家頭發(fā)。
小白話欺負了幾個女生,把人嚇得夠嗆,自己卻還沾沾自喜,不想被安哲撞上了。新賬舊賬一塊算,看白話又準備在一個女生背后動手動腳,安哲上去就是一腳正踢中白話的手,因為用力過猛,手被踢得饒了一個大圈兒。
白話二話不說轉(zhuǎn)身在地上撿起一塊磚頭,準備砸安哲,同行的幾個男生從地上撿起磚頭,吼了一句,“有本事你扔一個試試?!卑自捯幌伦泳蛻Z了,雖然是醉了,但他也還是會害怕,手里的磚塊不敢扔出去,只能握在手里揮舞起來,“狗日的,你們幾個小兔崽子,敢過來試試……你敢過來你試試,你你你你你……”
剛準備走,安哲覺得不能就這么走了,他手里拿著磚頭,萬一傷著其他女生怎么辦?再說了,剛才自己動手了,要是他酒醒了跑到家里來鬧事不就壞了?這些念頭一瞬間閃過,也幾乎是一瞬間,安哲就想到了解決的辦法?!拔覀儾幻χ?,等其他人走得差不多了再走。”安哲吩咐著旁邊的男生,“看著他,別讓他傷人,”又對著過往的女生說,“別看了,趕緊走!”
不過剛剛那一幕發(fā)生后,就引來了不少人的圍觀,剛剛還怕得不得了的女生都圍著看,似乎在等待著安哲他們接下來會有大動作,揍這個酒瘋子一頓。安哲找門衛(wèi)大爺借了手機,報了警,警局就在附近,警察很快就能過來。安哲回到剛才的地方,圍觀的人不減反增。安哲最討厭的就是圍觀的人,不拉不勸,還起哄。
“反正已經(jīng)報警了,誰愛看誰看,到時候耍起酒瘋來,連我也得跑。不讓她們吃點苦頭是不會長記性的?!卑舱苄睦锵胫瑢ν械哪猩f到,“我們走,她們愛看等她們看去?!睅讉€人轉(zhuǎn)背離開沒走幾步,身后就傳來幾聲女生的叫聲,果然,小白話看安哲走了,就開始耍酒瘋,把幾個女生嚇住了。
安哲懶得回頭,自己走了。不過恰好這時警察過來,把小白話帶走了,之后他也確實沒敢上門鬧事。
有了上回的經(jīng)歷,看著安哲瞪著眼,白話有氣也不敢出,罵人的話剛到嘴邊就趕緊吞了下去。再者,現(xiàn)在自己的處境再待下去也是眾矢之的,白話只好離開。白話剛回頭,準備往下走,就和大媽打了個照面,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大媽就一陣劈頭蓋臉罵過來,“走那邊,等老子先過去!”小白話白了大媽一眼,就回頭往上走,走遠了,還能聽到他指桑罵槐的聲音。
三
不久,安哲家對面的老房子也要開始拆了重修了。這個老房子,說來可就有點歷史了,老人們都說是清朝時候地主家的房子。后來解放了就分給三家人,其中有一家掙錢了,就把整個房子給買了。不過雖然是買了,也沒見人搬進來,說是城里住慣了,不想回鄉(xiāng)下,也就買個房子在鄉(xiāng)下,留給子孫當(dāng)后路。
這不,房主人回來了,老房子也該拆了重修了。這家人姓陳,老陳是個泥水工,在這個的鎮(zhèn)子里,泥水工可是一個近乎萬能的稱呼,能下基建,能砌磚撿瓦,裝修粉墻樣樣不在話下。你看那房子,除了拆房子、下基建和打板請了工人,剩下的工作都是老陳和他老婆自己干的。用老安的話說,“難怪他家有錢啊,什么都不用請,自己啥都會,出去干活不用請小工,自己家的自己動手不請工人,能沒錢嘛!”
老安和老陳兩家對門對戶的,時間一長也就熟了,飯后沒事兩家人,也不用你到我家來,我到你家去,兩家人就自己搬個凳子坐在各自家門口嘮嘮嗑。
……
“你家這房子都蓋好了,啥會兒弄個搬家宴,擺個席???”老安問他。
“請什么請,我們家不興這個,麻煩!”
“辦酒席確實麻煩,我家蓋好的時候也沒辦!”老安說。
“沒什么意思啊,”老陳吸了口煙,接著說,“辦酒席除非真的必要,要不然真的沒意思,遇到孩子結(jié)婚的時候那不得不辦,好歹是一個儀式。搬個家還辦酒席,人家說好聽點說你是請大家一起來高興高興,說不好聽就說你圖他下的那幾個禮錢。我啊,我是惹不起這幫人!”
“但這種人肯定是存在的?。 崩习部粗详悘娬{(diào)說。
“有就讓他有唄,反正他請我我也樂意去,說句實在話,你不去以后也不好請人幫忙,禮尚往來唄,能怎么辦!”
“隨他怎么說唄,管那么多干嘛!”老安也顯得有點無奈。
老陳提了提聲調(diào),“問題是我拿幾十萬來修房子,我都不心疼,他就以為我差那點錢,就以為我貪他那點錢?,F(xiàn)在有的人就真的是搞不懂他在想些什……”
“咦,陳老二!你回家來了!”老陳還沒說完,就被人打斷了,又是那個熟悉的聲音,老安心里犯了個嘀咕,向下看時果然小白話從下面上來了。
“老子回來房子都蓋好了你才知道來認祖宗!”顯然,老陳是認識這個白話的,也知道小白話那張不討好的嘴的厲害,所以干脆先入為主,損他一下。
“你知不知道這條街是稀老板家的,你就把房子蓋在人家對面?!毙“自掃€抓著上次的事不放。
老陳是不知道稀老板是誰,不過一聽小白話那么說就大概知道了,他瞅了瞅老安,又看著白話故意問了句,“誰是稀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