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營長和孔營長帶著戰(zhàn)士們離開之后，我跟老孟的兩個連，作為反攻的先遣部隊，繼續(xù)潛伏在護城河的外圍。
　　 正值午夜，西北風冷颼颼地刮著。沒有月，眼前的汶上縣城黑魆魆的一片死寂。我們靜靜地趴在還沒有解凍的地面上，等著趙營長他們發(fā)來反攻信號。如果在平時，這會兒骨頭也許凍裂了，但此刻，因為全殲日寇的信念促使，只覺得渾身熱血沸騰。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夜靜得有些可怕，我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一種不祥。
　　 為了牽制日軍南下，讓第五戰(zhàn)區(qū)爭取時間完成徐州的防御部署，我們八十一師奉命反攻汶上，于晚上十一點，潛伏在汶上縣城的四圍。
　　 城內(nèi)駐扎著五百余名日寇，數(shù)目雖然不多，但他們裝備精良，防守森嚴，要想全部殲滅，并非易事。師部決定，先有趙營長和孔營長帶領兩個營潛入城中，占領東西兩個城門，趁日軍熟睡之際，進行里外夾擊。兩個營分別從縣城的東南角和西北角涉河攀城。如果他們不能順利占領城門，就有我和老孟帶領的兩個連，用92式步兵炮和迫擊炮將東城門炸開。
　　 “這次出擊，我打先鋒，你小子不能再跟我搶功！”老孟拿胳膊肘搗了搗我。
　　 “憑啥？”我習慣地反問，以表示我對他的霸道不服。
　　 “憑我是老戰(zhàn)士，老黨員，戰(zhàn)斗經(jīng)驗比你豐富?！崩厦下曇綦m然壓得很低，但我卻能感覺出每一個字的分量。我知道，老孟這是要把生的希望留給我，把最危險的留給自己。我跟他已經(jīng)合作過十多次戰(zhàn)斗，每次沖鋒前，他都會用這種口氣命令我。盡管我們兩個平級，但他比我大六歲，我要是強爭，他會把眼一瞪：“我老婆孩子都有了，你小子有啥？我去見了馬克思，可以驕傲地說，我后繼有人。你呢？你連個根都留不下，你憑什么跟我爭？”
　　 看看星空，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吧？我的思緒開始有些紊亂。
　　 就在這時，一聲槍響，劃破了夜空的寧靜。緊接著，噼里啪啦的槍聲密集如雨。
　　 不好，趙營長他們被日軍發(fā)現(xiàn)了！我和老孟在黑暗里相互對視了一下。
　　 “炸城門！”老孟一聲令下。
　　 步兵炮，迫擊炮一齊射向城門。
　　 轟隆，城門被炸開。
　　 “沖啊——”
　　 “殺啊——”
　　 潛伏四圍的戰(zhàn)友潮水般涌進城內(nèi)。黑魆魆的汶上縣城，瞬間濃煙滾滾，炮火通明。
　　 我和老孟相視一笑，握緊手雷，沖向前沿。
　　 嗖嗖嗖——
　　 日軍幾十挺重機槍和火焰噴射器，將沖在最前列的一批戰(zhàn)士全部擊倒。
　　 “小日本，我操你八輩祖宗！”老孟殺紅了眼，端起機槍，一邊掃射，一邊直撲日軍的重機槍。
　　 老孟倒下了，我們被迫撤退。就在這危難關頭，老政委帶著我?guī)煹母宜狸犚宦窔⒘松蟻?。他們光著上身，提著大刀和短槍，與日軍展開了肉搏戰(zhàn)。
　　 轟——
　　 迫擊炮的爆炸聲在我頭頂響起。我被強大的氣流震飛。我的眼前頓時一片昏暗，戰(zhàn)友們的拼殺聲也漸漸縹緲。我知道，我的意識已瀕臨消亡。
　　 ……
　　 當我醒來，夜不知道已經(jīng)延續(xù)到了第幾個日子。眼前依舊一片黑暗。
　　 我躺在冰冷梆硬的地上，四周很靜，死一樣的靜。
　　 老孟他們呢？我極力去睜眼，但眼瞼并不聽我使喚。我心里一緊，艱難地抬起右手。我摸到了額頭厚厚的繃帶。
　　 我在哪里？陰曹地府嗎？我伸出兩手匍匐著四下尋摸，但摸到的只有一把把凜冽的空氣。
　　 我一定是死過了，不然，戰(zhàn)友們不會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黑魆魆的荒郊野外。
　　 一陣冷風掠過，我的意識在一點一點地蘇醒。我記起來了，老孟他們……
　　 轟——
　　 飛機掃射的聲音突然在前方傳來。
　　 戰(zhàn)爭還在繼續(xù)。
　　 我再次努力睜眼。
　　 我看到了，看到了前方戰(zhàn)線上的火光，看到了無數(shù)個老孟在火光里拼殺。
　　 等著我，老孟！等著我們把侵略者趕回老家！我一咬牙，雙手支撐著地面，向著火光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