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暗戀(小說)
張莊村有個張小莊村民組,是全村十個村民組中最大的也是最偏遠的。這個村民組張姓人口最多,劉姓次之。李姓最少,只有一家。別看這家姓李的孤門獨戶,卻出了個“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美女李燕。
想娶李燕做老婆的當然很多,但人都有自知之明,什么馬配什么鞍,配不上李燕的,口水流三千丈也不敢造次。當然,能配上李燕的也不是沒有,比如,張可眾和張可民,雖然不是“刀對鞘,鞘對刀”那樣的般配,但湊湊合合也過得去。張可眾的重要資源是長得帥,他還有一項技術(shù)就是打彈弓百發(fā)百中,說打你的左眼,絕不會打你的右眼。但打彈弓出不了名,奧運會,亞運會,國運會,也沒有彈弓的比賽項目,所以,要有飯吃、有錢花還得去打工。
張可民的重要資源是腦子靈活,鼓搗個化肥,種子,農(nóng)藥等農(nóng)村所需的物資很內(nèi)行。凡事只要一經(jīng)他過手,就能賺到錢。
相比之下,張大眼是最沒可能娶李燕做媳婦兒的男性村民。所以,他只能“暗戀”。
張大眼也是有學名的,叫“張可以”。不過,他的五官就數(shù)眼睛“可以”,別的都長得有些“不可以”了。特別是嘴巴,笨的跟豬差不多,還有些結(jié)巴嘴(口吃)。人們叫他張大眼,是村里人善于揚長避短,突出優(yōu)點,但時間長了,卻忘記了他的真實姓名。張大眼初中畢業(yè),就回村務農(nóng)了。那時,村上的青年都去外地打工,但張大眼一直沒出去。他沒出去,就是因為李燕也沒出去。李燕沒出去,是因為她是李家的獨苗,她的母親怕女兒出去被人欺負,堅決不讓她去南方打工。
張大眼的田地與李燕家的田地,還有張可民的田地,是“品”字形狀,三足鼎立。夏未秋初,玉米開始成熟。玉米棒子先從根兒往上熟,人們就先掰玉米根上的棒子。城里人愛吃八成熟的玉米棒,人們就把棒子用車拉到城里賣。張大眼有一部手扶拖拉機,還有拖斗,他去城里賣棒子,要順便把李燕家的棒子也帶著。這也是張大眼唯一能夠討好李燕的優(yōu)勢。
掰玉米棒的時候,張大眼看見李燕穿著花裙子在玉米地里時隱時現(xiàn),他便趁機湊上去,問李燕:“我、我一會兒開車進城賣棒子,您、您要不要一塊兒去?”
李燕把一只棒子扔進筐里,說:“好呀,那麻煩你了。”李燕說話,一向很客氣,很有禮貌,張大眼聽了很受用。
可在附近掰棒子的張可民這時也走過來,問:“李燕妹妹,我電話約了城里的‘電商’進村收購玉米棒,你賣不賣?”
“好呀!好呀!”李燕高興地說,“我最討厭進城賣棒子了,有人上門收購,再好不過了,謝謝你啦!”
張可民說:“不用跟哥客氣?!彼戳丝磸埓笱?,問:“大眼,你家賣不賣?”
張大眼知道張可民做中間人也能賺到錢,便說:“不賣!我、我自個兒進城賣!”
“那隨你便?!睆埧擅裾f,“自己賣當然價錢好一點的?!?br />
李燕勸張大眼:“不如也賣給城里電商吧,少賣點錢,也比站半天街強。”
張大眼在心里說:“如果是你聯(lián)系的,我當然要賣,可張可民這家伙我信不過?!?br />
正想著,就聽見張可民說:“妹子你給個話,我當村長了你嫁給我不?”
李燕不答,張可民又問了一句。李燕不耐煩地說:“等你當了村長再說?!?br />
“‘再說’是什么意思?你得給個準話兒?!?br />
“‘再說’就是再說,你啰嗦個啥?”
“我當村長了,你就是村長夫人。是張小莊的第一夫人,張莊的第二夫人?!?br />
“我還以為是局長夫人呢!”
“咱們村那么大,可比局長管得人多?!?br />
“我還是那句話,當上了再說?!?br />
張大眼對于張可民當著他的面追求李燕很反感。好像根本不把他這個男子漢放在眼里。他氣呼呼地走了。
但是,天不遂人愿,上一屆村委會選舉,張可民敗給了老村長陳保國。選舉結(jié)束不久,彈弓大師張可眾“倒插門”“嫁”給了李燕。他們結(jié)婚那天,張大眼背地里哭了一大場,但哭也是白哭,婚姻不相信眼淚。
張可眾曾經(jīng)是張大眼的偶像。上小學的時候,他就是張可眾的跟班。下雨,他給張可眾打著傘;晴天,他替張可眾背著書包;星期天,張可眾攜帶彈弓追打漫天飛翔的鴿子,張大眼給他提著裝有石子的小筐。打得多了,也分一只給張大眼。只是張大眼沒有想到,張可眾這樣的帥小伙竟然“倒插門”了,這在農(nóng)村是很多男人不愿意做的,也包括張大眼。
婚后的張可眾仍然去打工,李燕則留在了家里。
大哭一場的張大眼,并沒有因李燕結(jié)婚而結(jié)束暗戀。相反,他對李燕的暗戀卻升華了。升到了一個新的高度。既有但丁式神化暗戀對象的“狂想癥”,又有柏拉圖式純精神之愛的“神經(jīng)病”。在他的心目中,李燕就是“女神”,他只要每天能看見李燕的身影,聽見李燕的聲音就足夠了。
張大眼很看不慣張可民,他覺得張可民的愛太過骯臟。用村長換愛情失敗后,他還不死心,而是時時刻刻都在討好著有夫之婦李燕。李燕結(jié)婚后,張可民也與張莊村的大戶人家、老會計的女兒劉莉莉結(jié)了婚?;楹蟮膹埧擅癫⒉皇諗?,仍然對李燕粘粘糊糊。比如,買了好吃的,他總要走到李燕家門前,丟一袋兒給李燕。李燕喜歡吃時鮮水果,張可民就經(jīng)常買蘋果、香蕉、桔子相贈。不過,張大眼也有幫到李燕的時候。李燕家的地跟張大眼搭界,他每次犁地,都給李燕“順便”了。他家的農(nóng)機具,差不多給李燕用了一半。
李燕呢,對張大眼的“順便”,也很感激。每次犁地,她都站在地頭陪著張大眼。張大眼坐在手扶拖拉機上,一邊搖晃著,一邊肆無忌憚地看著李燕。李燕這時就像是一幅油畫,一道風景,立在地頭,供張大眼消除單調(diào)的勞動帶來的疲勞。李燕還抽空給張大眼送純凈水,送王老吉。到了收工時,李燕還請張大眼到家里吃飯。飯桌上,李燕不僅勸張大眼喝酒,還親自給他夾菜。張大眼覺得,這樣也很幸福。
轉(zhuǎn)眼又到了選舉年,農(nóng)村干部兩年一換屆,有點像走馬燈一樣快。這一年的陽歷十一月底,村里換屆。村長實行差額選舉,再次由老村長陳保國與張可民競爭。選舉的前夜,張大眼從田里干活回家,進了院里過道,看見張可民正與爹坐在院子的彎棗樹下喝水閑聊。張大眼停留在過道里,聽見張可民對爹說:“大叔,我這次如能選上村長,一定把你定為貧困戶。還請大叔做做老弟的工作,投我一票。你家三張票,我給三百?!闭f著,掏出三張紅皮鈔票,遞給爹。爹沒有接,而是喘著粗氣說:“不給一分錢俺也得選你,誰叫俺們一筆難寫二字呢?”
張可民就一直伸著手,說:“大叔說得對!頭頂一個張字,都得團結(jié)一致。拿著吧大叔。你不拿就是看不起侄子我!”爹遲疑一下,伸手去接的時候,張大眼用手機給拍了下來。大眼覺得,張可民這個人不正派。以前用“村長夫人”誘惑李燕,現(xiàn)在還在想著當村長,不知心里打著什么鬼算盤。收了他三百元,說不定以后就得做他的奴隸。所以,張大眼走到院里,二話沒說,奪掉爹手里的錢,摔到張可民的面前,說:“你、你想賄賂俺們?沒、沒門!”
張可民拾起地上的錢,尷尬地笑了笑,說:“我這是給大叔買小吃的,又不是給你的!”
張大眼說:“別、別說恁好聽!我、我怕俺爹吃、吃了不消化。”
“大叔常年有哮喘病,大嬸身體也不好,你們家早該吃‘低?!恕?申惔彘L把‘低保’都弄給他親戚了,這樣的干部就不該下臺嗎?我這樣做,也是不得已而為之?!?br />
“下、下臺不下臺,要由、由選票說話。你、你背后搞陰、陰謀詭計,就、就不是君子所為?!?br />
“啥君子小人的?越說越遠了!”張可民語氣強硬地說,“他陳保國當了七八年的村長,我一個無名小卒,怎么能競爭過他?你我都頭頂一個‘張’字,難道就不幫幫哥?”
“我、我?guī)屠聿粠陀H?!睆埓笱壑钢箝T說,“俺這個家,現(xiàn)在是、是我當著!你、你給我出去!”
張可民悻悻地走了。但爹也很生氣,喘著說:“不是俺一動就喘,非找鞭子抽你小子!他張可民再怎么著,也是弓長張??!”
但爹一到冬天就不出門了,選舉時,張大眼代表父母,投了老村長陳保國的票。
可是,選票一公布,張可民還是戰(zhàn)勝了陳保國,當選為張莊村新任村長。
張可民上臺前,村里就來了一撥扶貧工作組。組長老郭雖兼任張莊村第一書記,但他人生地不熟,村里的工作實際上交給了新任村長張可民。在確定貧困戶時,全村指標為百分之十六。張大眼這個村民組張小莊,五十戶人家,貧困戶應為八戶,但張可民爭取到了十戶。那八戶人家都是村莊上有名的貧困“釘子”戶,無人匹敵。另兩個指標,一個給了張大眼,一個給了李燕。張可民這一招,讓張大眼十分慚愧。不要人家的錢,不投人家的票,人家照樣不計前嫌。對于張大眼來說,李燕家得到這個貧困戶指標比他自己得到了還要高興。別看貧困戶現(xiàn)在拿不到多少錢,但家里有人生病了,住院費、治療費全部報銷;小孩上學,還免除一切費用。人吃五谷雜糧,沒有不生病的,光這一項,就能減輕很大的壓力。
張可民的大手筆還體現(xiàn)在為張小莊村民組修路上。全村十個村民小組,有九個都挨著村村通公路,出入十分方便。只有張小莊,離村村通公路還有一里多路,這段路一遇連陰雨就成了爛路,所有的車輛都得癱瘓。村里人說:“人家門前‘水泥路’,咱們門前‘泥水路’。人家雨天滿街跑,咱們雨天不出戶?!彼?,大家最迫切的愿望,就是村莊與村村通公路連接,趕集上店不再受陰雨天的局限。
張可民當村長沒多長,正好第一書記老郭跑到了一個百萬元的扶貧項目。張可民帶著老郭滿村子轉(zhuǎn)了轉(zhuǎn),就開始謀劃給張小莊修水泥路。他找來施工隊,不僅修了一條八百米的連接村村通的水泥路,還繞著張小莊村民組修了一圈,村里人戲稱“一環(huán)路”,徹底解決了張小莊村民組“下雨不出門”的困擾。電瓶車,三輪車,農(nóng)用車再也不怕陰雨天了。
老郭還聯(lián)系到市里一家中藥材經(jīng)營公司,與張可民一起研究了種植貓爪草的可行性。老郭把帶頭推廣貓爪草種植工作交給了張可民。張可民對此很賣力,他雇了幾個人去淮河南岸的潢川、商城一帶挖來野生貓爪草,在自家的責任田搞實驗。到麥熟前,貓爪草收獲了,他家的一畝地能賣一萬多元。而種麥子,充其量只能賣五六百元。種貓爪草比種糧食多賺十幾倍。這樣,種植貓爪草的熱潮在張莊村興起,村里留守的婦女和老年人都去淮河南岸挖貓爪草。村里每家每戶都或多或少地種了一些。但貓爪草嬌嫩,不可使用除草劑。對付地里的野草,只有用人力解決,這也限制了貓爪草的快速擴張。貓爪草收獲前,張可民成立了“貓爪草合作社”,自任總經(jīng)理,他以每斤七十元的價格收購村民的貓爪,運到外地出售。僅這一項,老百姓每家就多收入上萬元。不過,張大眼父母都有慢性病,不能長途跋涉,去挖貓爪草的只有張大眼一人,所以,他才種植半畝地,收獲八十斤,賣了五千多元,可抵十畝小麥的收成。
在慶祝收入增加的同時,鬧心的事兒也隨之而來。張大眼覺得他滿天下最對不起的就是張可民。在這次換屆選舉中,他不僅不投票給張可民,還說了那么多難聽的話來羞辱他。就為這,張大眼睡不好,吃不香??傁胝覀€機會向張可民道歉。但他知道自己的嘴笨,說話總是結(jié)結(jié)巴巴。他想等張可民從村委會回家的路上,攔駕道歉。為了讓張可民相信他的誠意,他還要當著張可民的面,把自己拍到的那張照片刪除。
一天上午,張大眼在地里干活,落選村長陳保國騎著破自行車來到地頭。張大眼跟他握了手,兩個人坐在田埂上閑聊。
陳保國拍著張大眼的肩膀,感激地說:“老侄子,我知道你是一直支持我的。我要是被村民一票一票地硬生生地選掉,叔無話可說,但他張可民是走歪門邪道路線,賄選是違法行為。他為啥花錢賄選,還不是為了能撈到錢嗎?這一年多,他都干了些啥呀?扶貧項目都是老郭跑來的,貓爪草公司也是老郭聯(lián)系的。他張可民不過是坐享其成而已??梢哉f,他除了撈錢,啥都沒干。為張小莊修路,他轉(zhuǎn)包工程,受賄二三十萬。還有貓爪合作社,他每斤賺五元,凈賺七八十萬,像這種吸民血的腐敗分子,你們還把他當神供著,值不值呀?你跟叔說說,張可民都對哪些人賄選了?”
張大眼搖搖頭說:“叔呀,有、有些事你也、也不能太計較了。修、修路的事兒,找、找施工隊是必須的;貓、貓爪草合作社,他、他也許賺了一些錢,但群、群眾也賺了,還、還省了不少事兒,這在當前叫、叫做‘雙贏’。賄選的事兒,我、我沒聽說過,不、不敢亂講,這可、可是嚴重違法的,對、對吧叔?”
“他張可民不花錢賄選,根本競爭不過我?!标惐謮旱吐曇?,湊到張大眼的耳邊問:“你跟叔說實話,他張可民找過你沒有?”
張大眼把耳朵一偏,屁股也同時移動,擺脫了陳保國的親昵耳語,說:“叔,我、我說過了,真沒有。”
陳保國又往張大眼跟前湊了湊,說:“你要幫了叔,等叔當了村長,叔提拔你當村長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