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雪】雪是紅的(征文·散文)
下雪了,又下雪了。
剛剛停了兩天,雪又不期地下起來了,心情壞到了極點。望著窗外的雪,越下越大,眼看著路面已然全部覆蓋,天色也漸漸暗下來了。唉,快下班了,這雪也沒有要停的跡象。將窗拉開一條縫,凜冽的風(fēng)一下子鉆進來,給我個措手不急,連忙躲到窗子的另一面,伸出手去,窗外冷冰冰的,趕忙縮回來,心里越發(fā)的急躁,心里感到從未有過的安寧。
今年冬天出奇地冷,寒流襲來,一場又一場的雪便悄無聲息地妝點了世界。我的名字里便有個雪字,我是那么地愛著雪,喜歡著雪,可是,于今,卻是那么不希望看到雪,更不愿意看到雪融化后結(jié)成的冰。
今天不該我值班,老公公住在醫(yī)院,心里委實不放心。那天,一輛電動車從公公身后竄過來,撞上了人行橫道上剛走過來公公的腿上,公公仰面朝天倒在地上,電動車上還有長長的廣告牌。肇事者并沒逃,旁邊就是藥店,藥店里的人看到了,端出一把椅子,讓公公坐下,公公意識很清醒,肇事者忙不迭地說著對不起。店員嘴尖舌快,不管不顧地說著,說什么對不起,看不見老爺子這么大歲數(shù)了,你還撞他,騎車怎么這么不小心,不能慢點啊。有路人幫忙叫了120,很快,120將公公送到了人民醫(yī)院,當(dāng)然肇事者同行。婆婆早在一旁嚇得發(fā)抖了。
醫(yī)院里,肇事者陪同公公做了CT,結(jié)果顯示輕微腦出血,腿部也拍了片子,骨頭沒事。等我們趕到醫(yī)院里,肇事者已經(jīng)走了,婆婆在旁邊喂公公喝水,看情況并沒大礙,忙著安慰幾句。又去找到主治醫(yī)生,醫(yī)生的話讓我大吃一驚,剛剛松下來的心又一次牽動著全身的神經(jīng),腦出血,剛開始意識正常,要觀察幾天,看他的行動,語言,知覺,發(fā)病時間還不能確定,如果說后面幾天里,有一點異樣,都要立刻通知醫(yī)生。
第二天,我們見到了肇事者,肇事者三十多歲,身穿迷彩棉衣,戴一頂老不實興的帽子,怎么看怎么像那個不討人喜歡的阿三。他給我的印象很老實,嘴里只是說著歉疚的話。他說了當(dāng)時的情景,路上有冰,有個孩子在冰上打著滑地往前走,他怕碰到孩子,車把稍一動,可地面的冰太光,一下子連人帶車倒在地上,連同剛剛過了人行橫道的公公一齊倒在地上。他說,我給看病,我給看病,我出錢??煽吹贸?,他雖不會賴賬,但也不是有錢人。我們扣下了他的身份證,醫(yī)藥費暫由他出,扣下身份證的目的就是怕他一時拿不出這許多的醫(yī)療費用。等他走遠,我看看名字,趙紅雪,男,1979年。
第二天,公公的嘴角顯出明顯的耷拉,吃飯也開始漏下,喝水更是咽下一小部分,只能用勺子一點點喝。心一下子又提到了嗓子眼。公公剛剛過了八十大壽,喜好煙酒,平時讓他注意點時,他便瞇起眼睛,彎成一條縫,沒事,“沒事”就是他的口頭禪,啥也不在乎。公公身體一向硬朗,就連感冒都很少。怎么會攤上這樣的病,以后生活可怎么好。公公躺在床上,聽任醫(yī)生輸液,打針,象個聽話的孩子。
雪,極其干凈,于鋼筋水泥間飄灑,大寒剛過,一場橫貫?zāi)媳钡难┍闱娜唤蹬R,趁著清風(fēng)明月,于天地間翻飛旋轉(zhuǎn)。緊抱雙臂,閉著眼感受,真希望一切都靜止,哪怕一小會,讓我也好靜一靜,梳理一下亂如麻的思緒。
雪啊雪啊,不要再下了,我在心底默默地祈禱著,于事無補。下班了,換了工裝,我急急地沖進雪里。一溜小跑,坐上公交車。路上并不好走,感覺公交車就象蝸牛一個行動遲緩,時間指針卻又快得要命。車窗外,雪還在不停地下,路燈下,行人小心翼翼。心里急得火燒火燎,再也等不得了。下了車,一溜小跑來到醫(yī)院。病房里,老公公躺在床上,看到我來,笑了笑,沒說話。就在這一剎那,我看到他嘴角一歪,左眼睛閉了一下,皺下眉頭,臉上掠過一絲疼痛,就那么一下下,我的心痛到極點。我知道,老人使勁忍著,他疼啊,他是不愿意我們看到他難受,老人的心情我懂。他說,沒事,沒事。當(dāng)我無意中碰到他的腿,他哎呀一聲驚叫,“不能挨”,嚇得我拿開手,醫(yī)生說,出血量可能還會發(fā)展,直到最大量,然后才會慢慢吸收,這需要過程。我心里默默祈禱,但愿老人沒有大礙,但愿一切平安。
夜里,由先生照顧,我們姐妹們匆忙中安排了班次。大街上,清冷冷的,路燈還在發(fā)出橘黃色的光亮。握在手里的手機打開合上,合上又打開,不知所措。
白天我當(dāng)班,一大早,坐公交,下車后又是一溜小跑到醫(yī)院,13樓,早上探視的人很少,電梯直接將我送上來。樓道里的電子鐘顯示七點八分,出家門到醫(yī)院用了一個小時。這時候,老公公已經(jīng)用過早餐,一個個小饅頭,一小碗粥。然后就是準備去做ct,醫(yī)生說病情怕有發(fā)展,果然,回到病房不久,醫(yī)生拿著手機傳輸來的ct片子,說,出血較昨日稍多,頂骨有裂痕,特別關(guān)照我們一定做好觀察,有無嘴角自動流涎水,或者身體一側(cè)出現(xiàn)不適,或發(fā)麻的癥狀,都要趕緊告訴他。
老公公時睡時醒,即便睡著了,看到他的身體猛地哆嗦一下,然后就醒了,也就是睡不踏實。想起兒子小時候也有過類似現(xiàn)象,也許是受了驚嚇才出現(xiàn)這種癥狀。把手搭在父親肩頭,奏效,這樣能睡得踏實一點??墒翘稍诖采系母赣H,依然倔強,喝水嗎?不喝。吃飯吧?不吃。翻個身,折騰半天才能翻過來,還拒絕我們幫忙,其實有時候是我們幫忙幫不到點上,雖然父親自己動得慢,但他動得舒服,我們只是簡單的搬動,并不能搬到最適位置。晚上回到家,跟媽媽說起,媽說,照顧人可不是那么容易的,都說老還小,人老了跟小孩子一樣,也得要順著他的脾氣,既要孝,還要順。你躺著怎么舒服,也讓他怎么躺,啥事都得用心。睡覺時,我將自己躺成白天老公公那樣,沒一會就累了,翻過來,倒過去,以前從來沒注意過自己睡覺姿勢,想怎么著就怎么著。我做了試驗,第二天將腿胳膊放到那樣,果然,老公公能多睡一會了。
第四天,又做個CT,醫(yī)生說,正在恢復(fù),急不得的。日子一天天捱過,天天輸液,公公正在日漸好轉(zhuǎn),飯也吃得多些了,臉上也有了久違的笑容,我們的心也不再懸著。公公配合醫(yī)生治療,其實治療過程也就是時間的累加,時間足夠多,病才能好。
這幾天,趙紅雪每天必到,早早的,帶著水果,牛奶,每天不重樣,問候之后,然后就走了,說是去上班。反正有身份證在押,也不怕他跑了。從公公的恢復(fù)情況來看,我們的心情也稍稍有了好轉(zhuǎn)。對他的態(tài)度也有了轉(zhuǎn)變。雪依然不化,路面凍成了冰疙瘩,大路上的雪早已經(jīng)鏟除,干干凈凈的。
看著公公瞇起的眼睛,彎成一條縫,父親的話也就多了起來,一向堅強的公公在病魔面前也是無助的,所幸無大礙。想起公公這一輩子也不容易,吃苦受累的,聽公公講,小時候家里窮,不讓他上學(xué),他是靠著自己的堅持才讀了小學(xué),中學(xué),最后考上大學(xué),一輩子教書育人?,F(xiàn)在依然儉樸,雖然日子較以前好了,但還是省吃儉用。
說起越紅雪,公公的話也多起來了,說孩子挺懂事的,不要難為他。其實哪里在難為他,都是他難為了公公,害得公公在醫(yī)院里吃藥打針。說到由越紅雪出醫(yī)藥費時,公公笑了,都是打工仔,他能有多少錢,再說我有醫(yī)保,住這幾天,也花不了多少錢,這樣的話呢,他少出點,都不容易。起初,意見并不統(tǒng)一,人家越紅雪還沒說啥,咱們何必做那好人呢。后來,商量來商量去,覺得公公的建議是對的。
等到越紅雪到了醫(yī)院,跟他說起,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我看到他眼圈紅了又紅,蹲在公公床前,拉著公公的手,直說,大好人。眼見得他長長出了一口氣。出得門來,他對我們說,這件事他還沒跟家里人說,錢都是借朋友的,眼看著又要過年,正不知道怎么辦呢。我們也徹底跟他交了底,公公正在恢復(fù),越來越好,也準備出院,不在醫(yī)院里,回家養(yǎng)著。你掙錢不易,出來打工更是難上加難,拋家舍業(yè)的,能少花個最好。紅雪拉著先生的手一直沒有松開,公公說得對,這孩子實誠,不能老實人吃虧。病中的公公又給我們上了很好的一課。
趙紅雪踩著積雪走了,從樓上的窗往下望,看到他站在雪地里,仰起頭,呆呆地站了幾分鐘,終于抬頭挺胸地出了醫(yī)院大門。公公說,那是他這幾天來太壓抑的,萬一真要花上幾萬,他可就活不成了。看看公公臉色明顯好轉(zhuǎn),精氣神也不錯,說了會話。我拿出手機,說,爸,給你看張照片,看能找到我嗎?公公笑笑,考我?我說,嗯,看看您腦子里有我嗎。這是下午排練舞蹈時,九個人身穿舞蹈服的合影照。公公一眼就認出我,用手指點著,這個,這個。并連連說好,不錯,等你們演出時,我也該出院了,跟你媽一塊去看。
寒冬的晚上更加清冷,月亮高懸,清亮亮的,快要滿月了,雪地里留下我深深淺淺的腳印,感受濕潤的雪意,呼吸雪后清新的空氣。
過年了,家里的電話也熱鬧起來。后來,公公接到了趙紅雪的電話,兩人聊了很長時間,邊說邊笑,說是不打不相識,說他們倆是撞出來的朋友。越紅雪說,等快開工的時候,他要來看望公公,公公欣然應(yīng)允,告訴他路上一定小心,今年的雪真是大得出奇,白雪年年見,可不想看到雪是紅的。說完,倆人又是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