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力寫手選拔賽】大舅(散文)
適逢母親的祭日,我返回家鄉(xiāng)拜祭她老人家。
父親見到我,告訴我說大舅從新疆回來了。大舅從新疆回來了,對我來說是一個不大不小的驚喜,也是一個意外的消息。大舅好些年沒有回來過了,連父親也說不出他具體是什么時間走的,只說有三十多年了。
聽父親說過,大舅比他大三歲,父親今年七十歲,大舅算起來已經(jīng)七十三歲了。在我的腦海里,我對大舅的印象,總的來說是有一些模糊的,記憶深處,和大舅有關(guān)的有些記憶脈絡(luò)卻還是清晰的。
記得大舅瘦瘦的樣子,中等個頭,瓜子臉,眼睛不大,說話時的聲音有一點沙啞,走起路來很快。小時候,我在姥姥家住時,常見大舅到村口的老井里挑水,姥姥家的水缸里總是裝滿著水,這當(dāng)然離不開大舅的勤勞。
曾記得大舅領(lǐng)著我去莊稼地里割草的情景。大舅和我順著村南的河堤走著,一直到玉米地的邊緣,大舅割著草,我在一旁的草叢里捉螞蚱玩。返家的時候,大舅肩扛著草籃子,我在后邊跟著,裊裊炊煙從村子里飄過來,和著一股飯香的味道,將要落山的夕陽,把我們的身影拉的好長。
記得大舅領(lǐng)著我到村西的柿園摘紅柿子的情景。那片柿園很大,柿樹長得很茂盛。秋天是柿子成熟的時節(jié),紅彤彤的柿子象小燈籠一樣掛滿枝頭,隨風(fēng)輕輕地?fù)u動著,滿園子飄著柿子的濃香味,不由地勾起人的食欲來。大舅看見有成熟的柿子,就會迅速地爬上樹去,他的身子輕靈得象猿猴一樣,把摘下來柿子遞給我吃,他給我的總是又紅又大的那一個。如今,姥姥家村西的柿園早已經(jīng)不在了,可大舅給我的紅柿子的味道卻留在了我的心里。
聽母親說過,大概是因為家里窮,大舅人也老實,還有些禿頂?shù)木壒?,大舅一直沒有娶上媳婦。母親出嫁后不久,老姥姥病逝,余下大舅一個人過日子。反正在哪里都是他一個人過,還不如到新疆去呢,大舅就萌生了非要去新疆的想法。我說不清大舅為什么要執(zhí)意到新疆去,聽說是我的四姥爺跟隨逃荒的親人在新疆安家落戶了多年,大舅就想到他那里去。母親剛開始是極力反對的,她放心不下大舅。后來,母親突然就想通了,她就隨了大舅的心意。那時候去新疆是很難的,家里人托上了各種關(guān)系才辦好了大舅的戶糧關(guān)系,還有縣里,公社(當(dāng)時叫公社)、村里的三級證明。記得大舅要走的時候,提前到了我家,在我們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匆匆地趕往車站坐車。車站離我們家不遠(yuǎn),母親、父親帶著我去送的大舅。大舅坐的車走出好遠(yuǎn)了,母親還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直到汽車遠(yuǎn)離她的視線?;貋淼穆飞?,記得母親不停地用袖子抹著眼角的淚水,她一定是舍不得大舅離開吧。母親不知道,她和大舅的離別就這樣成為了永別,因為直到母親去世,她再也沒有見到過大舅。時光匆匆而過,就是這樣的無情,離別時想著再見,再見時已經(jīng)陰陽相隔。
父親說大舅給母親上墳燒了紙錢,大舅哭得很傷心,他恨不得把幾十年來對親人所有的思念都哭出來。如果母親泉下有知,一定會一樣痛哭的,同時也會高興的,因為大舅回來看她來了,盡管已經(jīng)再也看不見了,她一定會感到欣慰的,至少大舅站到了她的面前,至少現(xiàn)在大舅的身體還不錯,那么遠(yuǎn)的路,風(fēng)一程,雨一程,只身一個人還是回來看她來了。
記得九年前,母親重病的時候,我給大舅通了電話。電話的那端,大舅聽到母親病重的消息時頓時失聲痛哭起來,他知道母親將要離開人世,知道將要和母親再也見不到了。大舅是執(zhí)意要趕回來的,他卻突然感到身體不適,也許是母親的病情給了他沉重一擊的緣故吧。大舅病倒了,一連躺了好些天,這些都是大舅見到父親時對父親說的。其實,大舅說不說為什么沒有回來,我們都是理解的,他一個人只身在外,過得挺不容易的,我們還能要求他什么呢?只要他平平安安的就好,這也是母親生前的心愿。
母親在世的時候,聽母親說起過她和大舅的身世。大舅他們在很小的時候就沒有了父親,聽母親說姥爺死于一場意外的事故。姥爺去世后,家里沒有了頂梁柱,家里的經(jīng)濟來源就沒有了,姥姥帶著他們相依為命地過著生活,一家人飽嘗了人間冷暖,世態(tài)炎涼。后來,姥姥受不了失去姥爺?shù)木翊驌?,也離開了人世。姥爺姥姥的相繼離世,大舅和母親成為了一對孤兒,伯伯叔叔們都成了家,他們只能跟著奶奶(我的老姥)一起度日。那一年,大舅剛滿十六歲,母親九歲。
母親說,那時候,大舅上工掙工分分糧養(yǎng)家,她跟著奶奶學(xué)做一些針線活,當(dāng)大舅終于能穿著母親給他做的鞋子上地的時候,他心里甭提有多高興了,因為母親長大了,他能安心上地干活了。母親出嫁后,大舅過冬的棉衣,母親都會早早地給他準(zhǔn)備好,免得大舅受凍。她不心疼大舅誰心疼大舅呢。母親說過,沒娘的孩子像根草,母親還說過,沒娘的孩子早當(dāng)家。每每想起過去,母親總是淚流滿面。
因為家里窮,家里交不起學(xué)費,上不起學(xué),母親不認(rèn)識字,大舅也不認(rèn)識字。大舅走的那些年,和家里通過一些信。大舅是求兵團里有文化的人給他寫的,收到大舅的信后,母親就找老家教書的洪爺給大舅寫回信。再后來,我上學(xué)讀書,歪歪扭扭地能寫一些字來,母親就鼓勵我給大舅寫信,她說什么我就寫什么,大多是報個家里的平安,多讓大舅注意身體什么的,盡管相隔著千山萬水,依然阻不斷親人的牽腸掛肚。一封封來信,簡單的幾句話語里,有母親難舍的牽掛和濃濃的思念,有說不完道不盡的血濃于水的姊妹親情在里面。多少年來,只要有從新疆回來的人,母親就會打聽大舅的生活情況。逢年過節(jié)時,母親總是念叨著大舅,說不知道他過得怎么樣?我知道是母親想念大舅了,這成了母親多年的習(xí)慣。隨著信息聯(lián)絡(luò)的方便和暢通,我們一直沒有中斷過大舅的消息。大舅是母親唯一的親人,她怎么會不想大舅呢。是的,無論歲月如何變遷,大舅永遠(yuǎn)是母親心中的思念,也是我們這些晚輩們的牽掛。
父親和我說話的時候,從他的臥室給我拿出了大舅帶回來的葡萄干,巴坦木讓我吃。望著大舅從新疆帶回的這些特產(chǎn),想到很快就要見到大舅了,心里百感交集,五味雜陳。大舅還是我想象的樣子嗎?大舅一定老了很多,看到父親飽經(jīng)滄桑的臉龐,就會想象到他的樣子,心里不由地一陣酸楚。歲月不饒人??!多少年又過去了,盡管一切已經(jīng)物是人非。在這里,我衷心地祝福大舅有個好身體,大舅在,我們的思念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