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老家(散文)
五一前夕,是三爺?shù)娜苣昙扇?,我們回了老家?br />
車剛在三爹家門前停好,就看見三爹和幾個爹爹、姑父、哥以及堂弟一眾人挑著祭奠的用品走出門來,我們忙取下車上的紙、炮放進(jìn)筐里。幺媽說,你帶著孩子就別上山了,讓他們男的去吧。愛人也說,你看孩子,我去吧。我點點頭,看他隨著三爹們一起走了。這些年,他給我的最大的安心,就是他把我所有的事都當(dāng)成他自己的事,對我如是,對我的家人亦如是。
我走到三爹家大門口,眼尖的三媽放下手里的菜,從廚房門口笑著迎了過來,把我當(dāng)客般地拿凳子倒水。院子里坐著村里來幫忙的鄰居和一些親戚,都是老相識,只因不常見,才更覺親切溫暖。一一打過招呼,說過,笑過,坐下來后,我沒有看到母親,她是提前回來的,想在老家住兩天。三媽說是回老房子拿衣服去了,我便抱了孩子去尋母親,其實,我是想回到曾經(jīng)住過的家里去看看。
整個村莊又分為三個部分,三爹家在東村的最前面,我們家在中間村的后邊緣處,西邊還有十幾戶人家,以田野相隔卻又緊密相連。回去的路有兩條:一條稍寬的大路,從村前繞過;一條從村后穿過的小路,是以前常來回的近道。我料想小路該是長滿了野草,腳步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向西而行,任由一種舊情結(jié)牽引著我。
往下走過一段小斜坡,是一片竹林。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原本光潔的路,竟被稀稀落落的竹子占據(jù)了,它們青青翠翠地,昂然地挺立著,無動于衷著我的表情。絲毫不覺得是自己侵占了我記憶的領(lǐng)土,倒像是我要冒犯它們的區(qū)域。地上滿是竹子的枯葉,還有砍過的竹茬和一些零散的竹枝。算算這條路有十幾年無人行走了,春秋交替,風(fēng)霜雪雨,它仍生生不息。
我走進(jìn)去,竹葉沙沙作響,它們由青變黃直至腐爛成泥,完成生命的輪回。歲月留下了滄桑的痕跡,也譜寫了生命的樂曲。人類也是一樣,老一輩的漸漸離去了,后代們正如竹破土之勢生長,若如今日這般相遇,該所謂是“相見不相識”吧。
走出竹林,一片齊膝的青草不止覆蓋了小路,甚至看不出曾經(jīng)走過的痕跡,許是因為離田野近,水分充足,青草才如此旺盛。爺爺和三爺一大家人,以前就住在這條小路的旁邊,從他們帶著三爹和小爹在村東頭蓋了房子后,就有了這條小路,它見證著我從一個小女孩慢慢長大的過程,我還記得小路高低不平,中間還有一道窄窄的埂,而今腳踩下去,完全感覺不到。時光,真有神奇的力量,就這么輕易地帶走了往日的故事,我只能把那些歡笑和身影都珍藏在心底。
再往前,已經(jīng)能看見老家的院墻了。石頭墻上白色的石灰已被風(fēng)雨侵蝕得有些發(fā)黑了,像一個粉面的年輕小伙變成了不修邊幅的黑臉大漢,雖不耐看,卻仍健壯有力。墻邊父親種下的那排柏樹愈發(fā)高大挺拔了,一個個如忠誠的衛(wèi)士般守護(hù)著我們的家園。走過墻的拐角,兩扇寬大的鐵門已然生銹了,原來刷過的漆早就斑斑點點地脫落了。母親去城里后,哥哥也在鎮(zhèn)上蓋了新房搬走了,回頭該讓哥哥來刷漆了,有老房子在,始終是個念想。
推開門,母親正彎著腰在房門口收拾衣服,這熟悉的場景,讓我恍惚間覺得母親還住在這里,我只是如常地回來看她們一樣,心里又有了與家人歡聚一堂的興奮。聽到腳步聲,母親回過頭來張望,母親的眼睛越發(fā)不行了,經(jīng)常是聽著聲音辨人。這個家是母親一手操持的,這里有她的青春,有她傾盡心力的一切,她這次回來特意地住上兩晚,又該有著多少難忘和不舍的情愫呢?是不是比她的白發(fā)更長?是不是比她的皺紋更深?
我叫了母親,走過去看她把東西都收了,準(zhǔn)備下午和我們一起回去。母親看著孩子說,小家伙還是第一次到這兒來呢。還真是的,兒子兩歲了都沒來過,看他無知地望著眼前的一切,我暗想,這個在我內(nèi)心深處銘記的老家,以后大概不會出現(xiàn)在他的記憶里。
家里的一切都是最熟悉而又陳舊的,木凳、木桌、木床,還有墻上貼的風(fēng)景畫和房梁上的吊扇,都讓我回歸到最自然最舒適的狀態(tài)中。一個個昨天在眼前交替閃現(xiàn),往日的溫馨與歡愉是心中激蕩的暖流,觸碰著我目光所及的每一個角落,滋潤著我已日漸干枯的心靈,我像一片干癟的茶葉,在這暖流的浸泡中重又變得神采奕奕,精神百倍。這么多的念,這么多的想,若是不回來看看,怎不會生成一個“愁”字呢?
拿起收好的東西,鎖上門。我們走過村口,高大的楊樹和茂密的竹林如盔甲一樣緊密地包圍著村莊,又像一件綠羅裙給村莊帶來蔭涼。土路在村前的各家門前彎曲、延伸,或大或小的院落里放著最為樸實的家什,鐵絲上晾著洗得素凈的衣服,不用衣架,就在鐵絲上垂著,只望一眼,就溫暖了雙眸。路上很安靜,沒有大吼大叫的狗吠聲,偶有幾只雞,也是在自家門前的大樹下閑散著,堰塘里幾只鴨子饒有興致地戲著歪脖樹的身影,誰家的錄音機傳來歡快的歌聲……沒有車馬的喧囂,沒有塵世的紛擾,在這質(zhì)樸的村莊里,這樣的日子真真是安逸自在,忍不住放慢腳步,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閑”了。
繞了一圈,再到三爹家,上山祭奠的人也都回來了。院子里坐滿了人,有打牌玩樂的,有圍觀說笑的,也有閑話家常的。還有小孩子在人群中穿來穿去,看上去面生得很。廚房外的大桌子上擺滿了做好的菜肴,湯鍋里冒著白煙,廚師指揮著幾個年輕媳婦們把涼菜切好裝盤。
開飯了,除了堂屋里坐著重要的客人,院子里的幾張桌子大家都湊數(shù)坐齊,上菜倒酒,吃喝歡笑,不思舊物,不問舊事,亦不言傷悲。人生也許就該這樣,珍惜身邊該珍惜的人,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即便有一天兩兩相離,也不會覺得遺憾。
吃過飯,我?guī)е⒆釉陂T外玩,母親和姨媽走過來。姨媽說,大爹給你拿了雞蛋,你去放在車上,帶回去給孩子吃。沒有叫姨父,是因為大爹和父親同姓,親上加親就一直這么叫著。姨媽和母親是親姐妹,我小的時候,姥姥住姨媽家,姥爺和我們住一起。姥爺去世后,姨媽為爭姥爺留下的木磨盤,在我們家門口揪著母親的頭發(fā)對她大打出手,以至于這些年母親頭頂?shù)念^發(fā)只有稀少幾根。我們上學(xué)后,兩家的孩子來往密切,相見甚歡,后來又因我們這些孩子再生事端,關(guān)系淡薄。這幾年,母親住在城里,總是念叨著老家的人和事。
時間,只會沉淀人心,不會淡漠親情。母親這次回來,給姨媽買了件衣服。以前的怨恨只是一場舊夢,人生到老,還有什么不能放下的,光陰里那朵親情的花會一直綻放。
愛人遞給我車鑰匙的時候,又給了我一些錢,我明白他的意思??粗虌尨认榈哪橗嫼痛蟮儤愕男θ?,聽著他們話語里濃濃的親切,我知道這點錢不足以表達(dá)對他們的感恩之情,我把它塞進(jìn)姨媽的口袋,在心里對自己說,以后,一定得?;貋砜纯?!
臨別,揮手,心中有些濕濕的情緒在涌動。城里的生活,不過是多些光鮮罷了。只有在這厚實的黃土地上,面對這些整日和泥土打交道的親人們,浮躁的心靈才會變得澄澈,才會真正感悟返樸歸真的純凈與美好!
我的村莊,我的親人,我會再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