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嚴像往常一樣，推開門走進屋子，天氣已經(jīng)很冷，但是墻角那破舊的爐子還沒有生火。他裹緊了舊棉襖，把雙手搓一搓，又哈了幾口熱氣，然后放在耳朵上。妻子不在屋，桌上是留給他的飯菜，蘿卜咸菜，窩頭，還有一碗玉米面糊糊。打開燈，坐在桌子前，趁熱喝面糊糊，再就點咸菜。
　　 天已經(jīng)很暗，巷口的燈也亮起來了，吃完飯坐在窗前翻著書，可心里有些著急，不知妻子去哪了，到這時還不見回來。放心不下，拿起圍巾搭在脖子上，趕忙出了門，來到巷口，站在路燈下張望，寒夜里凍得他瑟瑟發(fā)抖，不自覺把手伸進袖筒里，坐在臺階上。
　　 過一陣，終于等到妻子回來了，可邊走路卻一邊扶著墻，看起來很吃力的樣子，急忙迎了上去。
　　 “哎呀，你去哪了？天這么晚，真讓人擔心?！?br />　　 “我……我出城去了，想買點糧食，可糧食沒買到，錢丟了……我……”說著便哭了起來。
　　 “沒事，只要你沒事就好”說著和妻子相擁在一起。
　　 “走，咱先回家?！?br />　　 其實家里已經(jīng)快斷糧了，母親死后，兩個人這些年一直擠在那間又小又舊的破房子里，形勢緊張，糧食短缺，再加上戰(zhàn)亂，情況變得更糟。老嚴以前在學校教書，現(xiàn)在又把工作丟了，只能靠賣畫度日，早上拿著新畫又去了趟翰墨軒，可老板說前些天寄在店里的畫還沒賣出去，兵荒馬亂，誰還有心思買字畫。
　　 扶妻子回家，吃了藥睡下。他獨自坐在窗前，接著看書，翻著翻著，望見窗外的夜空，半輪弦月掛在天上，內(nèi)心不禁問，讀書何用？讀了那么多書，竟然連溫飽都解決不了。至此，已無法再繼續(xù)讀下去，把書扔到一邊，索性練起字來，因為只有在寫書法的時候，才能徹底使他拋開一切煩惱，心里也沒了雜念，暫時的安逸。
　　 突然門外來了一個人，喊嚴老師。他出門去看，原來是豆腐巷小學的老師小劉。他是來告訴老嚴一個消息，因為他前段日子里寫的《論詩詞古律》發(fā)表了，被校長看到，覺得老嚴的文學歷史知識非常淵博，又得知他現(xiàn)在沒了工作，所以想聘請他去豆腐巷小學給孩子們教國文，每個月給八塊銀元。他聽到后非常高興，雖然以他的水平教小學國文有些屈才，但每月八塊銀元足可以買好多玉米面，所以也就答應了。老嚴送小劉老師到門口，他跨上了自行車，不一會兒便消失在路燈的余影里，只留下幾聲清脆的車鈴聲。
　　 路燈在漆黑的夜里顯得格外亮。他抬頭又看了看天，月亮已經(jīng)從云層里逃脫出來，映著整個身子。老嚴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妻子，走起路來也歡實，可妻子已經(jīng)睡著了，眼角還有淚痕，她太累了。
　　 想想這些年，跟著他沒享多少福，受罪倒不少。妻子比他大兩歲，是母親和姑媽撮合的，為人實誠、勤快，一直以來像姐姐一樣照顧他，雖然不識字，卻曉通大理。再想想自己讀了大半輩子書，到頭來只能換玉米面糊口，覺得有些慚愧。萬幸的是，能有一個相伴終老的老伴，走過了一路風雨，也就釋懷了。
　　 繼續(xù)坐下來，翻開書，一頁又一頁，似乎聞到里面有玉米面糊糊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