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獵(小說)
上個世紀(jì)八十年代中期,剛從學(xué)校畢業(yè)那會兒,我跟著周圍的大哥哥去清林。由于沒干過,總怕一組的濤哥嫌棄,于是我掄起大斧,不停地拼命猛砍。
濤哥連連告訴我,撿撿,砍砍。趕上個大樹頭,濤哥和我輪番砍,把帶隔子垛得有一米多高,兩三米寬。時間長了,我也能干著活和濤哥嘮嗑了。
閑暇,濤哥跟我聊起了打獵。
“我托人辦的購槍證下來了,正托人買新槍呢!”我很興奮地說。
濤哥連忙提醒道:“等你有了槍,千萬別跟著人家去打圍!弄不好……會喪命?!?br />
“為啥?”我忍不住追問。打圍的都有狗,我可喜歡獵狗了,打獵時一定很刺激,咋能有危險!
濤哥盯著我的眼睛問:“人家有狗,讓你先開槍,你是不是得聽?”
我下意識點(diǎn)頭,這是肯定的嘛。
“那黑瞎子肯定直撲你?!睗缱鹨桓笾ρ?,使勁扔帶隔子上。
“撲唄,不是有狗還有獵人呢?再說了,興許我把黑瞎子斃了呢!”我砍倒一棵歪歪著的小樺樹。
濤哥避開倒地的樺樹,“怎么可能?”
我搬起樺樹,怔證地看他。
他抿嘴笑道,“你沒聽說奧運(yùn)會上射擊運(yùn)動員,最后那一射,都有脫靶的;還有犯心臟病的;他們可是久經(jīng)沙場的老將!”
我扔完樺樹,不屑地說:“那是他們太在意得失吧?”
“那你不在意?人活著就沒不在意的。要么說你短練呢。如果你冷不丁遇到黑瞎子,你能不激動?”濤哥搖頭嘆息。
“那激啥動,開槍就打唄!”我霸氣地說。
“要么說你沒經(jīng)歷過,你想象不出,冷不丁遇到獵物的心情?!睗缁仡^瞅瞅,后面的哥幾個也不緊不慢地砍著。
他掏根煙點(diǎn)上,說:“我像你這么大時,去河邊割草。草高,我又彎著腰,正割得起勁,突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我抬頭一看,跑過來個狍子。我趕緊蹲下,屏住呼吸?!闭f著,他真拿起鐮刀,蹲在那模仿說:“狍子離我就到你那么遠(yuǎn)。”
我估摸著,大約有兩米多些。
他饒有興致地講:“狍子停住,東張西望。”他的頭跟著左右搖晃,學(xué)狍子的樣子。
然后他眼里泛起光,又模仿起自己來:“我透過草的縫隙,看得不是太清晰,可我的心,“撲騰撲騰”快要從嗓子里蹦出來!渾身熱血沸騰,那種激動的心情,比……比……洞房還激動。我攥緊鐮刀,盼狍子再往跟前走兩步?!?br />
我想不出洞房要激動什么?想問又不忍打斷他。
他邊講邊比劃,好像狍子就在眼前:“可狍子說啥就不走了,我怕狍子跑嘍,猛地站起,把鐮刀撇過去。嘖嘖,愣是沒打著?;丶椅揖透酥v……”
我不解地問:“這么近,沒打著?沒打著,有啥好講的?”
“那種得失,難以描說!”他搖著頭,用鐮刀連割條子帶鉤撿地上的枝丫。
也是,這么一只大狍子,沒逮著,真是可惜。
過了好一會兒,濤哥才從失落的情緒里走出來,說:“咱接著說開槍……因?yàn)槟慵樱隙ù虿恢幸?。受傷的黑瞎子報?fù)心比正常的厲害十倍,你換子彈不趕趟,如果人家不開槍,你就玩玩。”
這時我才明白,那一刻,生命就交給了獵人,如他不出手或出手遲……
我拽起他砍斷的枝丫,邊垛邊忽想起:“不是有獵狗嗎?”
“狗?對黑瞎子屁事不當(dāng)。野豬,就野豬那大獠牙挑狗,一點(diǎn)勁不費(fèi)。”濤哥嗤之以鼻。
小時候前院鄰居,時常來打獵,通常兩家合伙,有好幾條狗,狗不是一家的,“汪汪”老咬仗。有一次他們打回來一頭大野豬,被挑了三條狗,心疼得獵人嗚嗚直哭。
猛地一抬頭,我看見對面打過帶的山坡,有個大黑瞎子領(lǐng)一個小黑瞎子曬太陽呢!我興奮的大喊:“濤哥濤哥,快……快……看,黑瞎子!”。
“看看,離咱多遠(yuǎn)呢,你就激動成這樣?”
其他哥幾個也朝那看,“那家伙得有二三百斤吧?”
“這要有槍,叭!叭叭!多好!”我興奮得就差沒蹦起來。“等我槍買回來,它還在這,我就去打,槍錢指定回來了?!?br />
……
接下來幾天,只要天暖和,就能看見黑瞎子在附近曬太陽。
有時候我輪起斧子,敲樹,晃動小樹吶喊。黑瞎子無動于衷,好像沒聽見一樣。
時間一天天過去,我終于買來了槍。
濤哥自詡曾打了三五十只狍子,二三百條灰狗子,冷不丁與黑瞎子走個頂頭,冒死,打死了它。
他細(xì)心幫我裝子彈,給我校槍。
十多歲時,當(dāng)官的父親犯重罪蹲了大獄,他被迫輟學(xué)以清林、打獵為生。長大后收入頗豐,也只能討個林場里沒人要的矮丑女子。這女人不僅好吃懶做,還與人聚眾賭博,濤哥血汗錢都打水漂了……而今三十五六的他,早已兩鬢斑白,更是一再叮囑我,以后得找個會過日子的女人。
再上班,我倆都背著槍。
黑瞎子又出來曬太陽。
我跟著濤哥從山坡繞過去,離黑瞎子三十來米遠(yuǎn)的小樹底下,藏起來。
按濤哥的吩咐,他先開槍,然后受傷的黑瞎子沖過來,近些時,我再開槍。黑瞎子中槍,一般要停一停。濤哥就可以換上子彈了。
說實(shí)話,剛趴在小樹底下,我就渾身哆嗦。既擔(dān)心把黑瞎子驚跑嘍,又怕傷了黑瞎子沖過來吃了濤哥和我。
黑瞎子似乎發(fā)現(xiàn)了我們,機(jī)警地像人那樣,站起來向我們這張望。
“叭!”隨著槍響,黑瞎子仰殼倒地,“嗷嗷”慘叫,四肢亂蹬。
我和濤哥相視一笑,都感到一陣驚喜。我沒想到這么容易,早知道這么容易,自己來多好!
只見濤哥把他的槍塞給我,不容我拒絕地拿起我的槍,端起來,一步一步逼近黑瞎子。
我滿懷喜悅,渾身的血脈噴張,拎著濤哥的槍,也跟著往前湊,心里說:這回十拿十穩(wěn)了。
小黑瞎子圍著大黑瞎子亂轉(zhuǎn),沖著逼近的濤哥“嗷嗷”叫。
在離黑瞎子三五米處,濤哥停下來。我真像濤哥描述的那樣,心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渾身發(fā)抖。我拄著槍,微傾著頭,盯著黑瞎子。
“叭!”濤哥補(bǔ)了一槍。
槍聲過后,出乎意料,黑瞎子沒死,反倒坐起,吼一聲,張開大嘴,一下子撲向濤哥。
濤哥被眼前的巨變,驚得呆了一呆,見黑瞎子撲來,撇下槍,轉(zhuǎn)身便跑。
我也嚇傻了,濤哥沖我大喊:“快跑!”我才緩過神來,扔下槍,也跟著逃。
只見濤哥在前面一下子縱起,那一兩米高,兩三米寬的帶隔子,“嗚”就飛過去了。我也只想躍過去。我不知哪里來的氣力,反正也跟著躍過去。
什么美國跨欄名將內(nèi)赫米亞,就是他喝兩瓶興奮劑,也未必能跨躍過去。
就聽見后面“咔嚓嚓”枝丫折斷聲,黑瞎子緊隨其后,大有無堅不摧的態(tài)勢。
我倆又接連跨躍了兩個,眼看黑瞎子就拍到屁股了,我倆不約而同,他往左,我往右,突然轉(zhuǎn)彎,黑瞎子收勢不住,直沖下坡去。
我倆驚魂未定,大口喘著粗氣,看著黑瞎子上了對面的山坡,瞬間沒了蹤影。
濤哥氣喘吁吁地走過來問我磕碰著沒,我回說沒有,然后,我去把槍撿回來,裝上子彈,就要去追黑瞎子。
濤哥顫抖的手,緊緊拉住我說:“兄弟,現(xiàn)在黑瞎子是最兇的時候,等它過了這個勁,槍傷發(fā)作,再餓一晚,明天咱倆輕而易舉就能擊斃它?!?br />
“不行,明天就找不到它了?!蔽抑绷恕?br />
“找不到也是天意,如果現(xiàn)在追,它可能藏在哪,等著伏擊咱哥倆呢!真的,相信哥!”濤哥仍緊緊地抓著我。
見我不再掙扎,他松了一口氣?!昂吧细鐜讉€,回家喝壓驚酒去!”
第二天,我早早地去找濤哥。濤哥說渾身疼,可能那幾步跑得太快,抻著了。他勸我也別去找了,還說從此再也不打大家伙了,太危險!
那哥幾個也不敢去上班,怕黑瞎子報復(fù)。
我還是忍不住偷摸去了。
找了一天,也沒找到。
快天黑時,我回到打黑瞎子那兒,追尋著我和濤哥逃跑的印跡。真是不可思議,那么高且寬的帶隔子,我倆竟能飛過去?,F(xiàn)在,就是拿皮鞭子抽死我,也白扯了!越看越想越后怕,如果昨天跌倒或踩在滿地
我趕緊背起槍回家。邊走邊安慰自己:雖然沒得到,不也沒失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