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大黃(人生·微小說)
剛到班上,小郭突然說,大黃走了,昨天晚上,安樂死!
正在敲擊鍵盤的手猛然間停頓下來,手指就那樣翹在胸前,不知按向哪個鍵,心倏地冷了下來;待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之后,轉(zhuǎn)過頭,側(cè)著身子問,怎么回事?小郭說,聽說總是肚脹,估計是肝臟出了問題,與人一樣,沒準(zhǔn)是什么病呢,送到寵物醫(yī)院,醫(yī)生建議,不用再治了,再說,年齡已經(jīng)夠大的了。于是,選擇了安樂死,葬在遼寧葫蘆島的一個山上,位置很好,依山傍水。我問,還再養(yǎng)一條嗎?不,堅持不養(yǎng)了,都是生命,無論誰離開,心里都難以承受。我想,這是大黃最好的歸宿了,這一生有郭叔和郭嬸的陪伴,同時也給這兩位老人帶去了無盡的歡樂。只是,不知這幾天,老人是怎么度過的?
大黃,是一條狗,一條溫順的母狗,并不是什么名貴品種,是我們家屬院的“集體寵物”。其實大黃是有家的,那時,家屬院外是一大片土地,四方四正,夏收小麥,秋收玉米,間種些花生或是大豆之類的,很少種其它品種。后來地里種了幾棵杏樹,在收獲季,臨馬路建了幾間屋子,早晚摘了杏在路邊賣。幾年之后,這幾間房子便成了“家”,各式樹枝筑起的籬笆墻圈起來一個小院,獨門獨院,周圍都是土地,荒郊野外,安全成了大問題,因此,有著看家護(hù)院的本事的狗就出現(xiàn)了。遇到不認(rèn)識的人,聽人說,生人有生人氣,狗便大叫,主人就知道有人來了。主人愛打麻將,院里也有人招呼,一來二去,就成了“麻友”。家屬院與小院相距約五百米,大黃就出生在這個小院里。
小院的主人每天忙忙碌碌,一窩小狗很快出生了,周圍喜歡養(yǎng)狗的人挑好看的都抱走了,剩下大黃,蔫蔫的,好象無精打采的,沒人要,還繼續(xù)跟著主人。主人便心生厭煩,除了不給它吃喝,還連打帶罵,自然大黃是不招人待見的。家屬院常去串門的人見它可憐,給根火腿腸,或是給點什么吃的東西,大黃便跟著人們往家屬院來,家里不能去,大門口就是它的根據(jù)地。那會小孩子們多,任誰跟它鬧呀玩的,它都不急不惱,真是佩服它了。自那會見到大黃第一面,就感覺它是懦弱的、善良的。有人將小孩子讓大黃馱著,大黃不但不惱,還樂呵呵地走上幾步,樂得孩子媽媽開心,孩子高興,于是,獎勵是必不可少的。
自從大黃來后,院門口常聚了一堆的人,打撲克的,乘涼的,晚飯后拿個板凳,坐在門口,邊說話邊逗大黃,儼然成了人們?nèi)⌒Φ膶ο?,好在大黃并不計較,在門前一臥,并不介意人們說什么,抬起頭睜開眼四下望望,眨眨眼,伏在前爪上趴著,安安靜靜地。我想,它應(yīng)該是有思想的,只是不知它在想什么。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一段時間,偶爾它還會回主人家小院看看,估計得不到什么,或是被趕出來。后來,索性住在了家屬院。人們吃剩的雞骨頭豬骨頭,或是肉之類的,火腿腸等等,都會給大黃留著。當(dāng)然還有它吃不飽的時候,就去垃圾桶里掏點吃的。即使這樣,它也不再回到主人家那個小院了,因為主人已經(jīng)搬走了??粗簏S一點點長大,也漸漸胖了起來,人們都說,大黃在咱們這個院里,真是有福氣。
其實大黃的福氣還不止這些,直到2005年春天,小郭的岳父母郭叔郭嬸從遼寧來給他們帶孩子。郭叔是個樂天派,他走到哪里,哪里都是笑聲一片,六十多歲的老兩口身體還算硬朗。他們每天的生活很有規(guī)律,每天早上我在汊河晨練時,都能遇到郭叔,他大步流星從眼前走過,底氣十足的聲音還在耳邊回響,人已在幾米開外。這樣的生活沒有多久,郭叔身后就跟著大黃,除了每天給大黃買吃買喝,漸漸地,大黃離不開郭叔,郭叔也離不開大黃,因為家里有小孩子,剛開始小兩口并不同意收留大黃。善良的大黃在家門口臥著,從不驚擾家人,對于,上下樓的人也不惡行。慢慢地,家人也不再堅持,從此,大黃有了家,且名正言順。
大黃很是聰明,有愛干凈的郭叔一家人,聽郭叔說,大黃從不在樓上拉尿,房間里沒有狗的尿騷味,免去了對小孩子的干擾,也省去了媽媽的憂煩,媽媽擔(dān)心狗住進(jìn)來的臟亂現(xiàn)象并沒有出現(xiàn),讓一家人平安度過了磨合期。汊河是郭叔常去溜彎的地方,早晚各一次。一大早,郭叔一開門,大黃“嗖”地一下子竄出去,解決問題,郭叔在后面拿著小鏟子收拾殘局。
其實最讓郭叔省心的是,別看大黃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可大黃很聽話,不讓它動的東西從來不動,不讓吃的更是不吃。從超市買來的食品,堆在屋里,放在地上,只要沒有家人的同意,大黃眼巴巴地看著,絕不會輕易動上一動。郭叔給我們講的時候,我們面面相覷,持懷疑態(tài)度。他說,已經(jīng)試過多少遍了,大黃絕對值得信任。說到這,郭叔一臉的得意,真的是這樣嗎?我們不得而知。但大家誰也不再問,因為郭叔待大黃真是好得沒法說了。早上到早市買雞肝雞心,回來洗好煮熟,每頓飯給大黃拌好,專門的鍋灶,人們常說,大黃的待遇真是不低,多虧有了郭叔,真不知大黃幾輩子修來的福。
至于郭叔對大黃的信任,終于在一天早上得到證實。我買菜回來,看到大黃蹲在路口,周圍并沒看到家人,我停下來,喊住大黃,摸摸頭,說,回家吧,郭叔在家等你呢。大黃看看我,并不理會,仍舊蹲在那里,昴著頭,沖西面的路上看。后來說起這件事,郭叔說,它知道他們要出去辦事,不讓它跟著,并沒想到大黃會一直在路口等著他們回來,說這話的時候,我看到郭叔抹了一下眼睛,隨后又說,等回老家的時候,一定帶上大黃。我想他或許是隨口說說吧,并不當(dāng)回事。
大黃就是跟屁蟲,常常跟在郭叔身后,身子一搖三晃的,眼看著越來越胖的身體,郭叔不以為然。
大黃聰明但不伶俐,夏天樓道里涼爽,它不偏不倚,躺在樓梯上,寬窄正好,人們上下樓都得從它身上跨過去。常常跟它鬧著玩,這時,踢它一腳,蹲下身子,撫摸著它的寬寬的脊背,“大黃,到樓下去吧,這里礙事,”它晃晃身子,再一晃三搖地晃下樓,又躺到蔭涼處,繼續(xù)它的春秋大夢?!按簏S,記住,下次別擋道,知道嗎?”大黃瞇起眼睛,愛搭不理的。
一條狗能活到老,真是件不容易的事。太厲害不行,太懦弱不行。大黃的溫順和善良,大家是公認(rèn)的。而大黃的厲害,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真想象不出。晚上七點半,大家約好在門口集合,出去溜彎,大黃便是先行軍。那天,依舊,小孩拎著剛買的雞腿,牽著郭叔的手在走,大黃便在身后。我們幾個人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還沒看清是怎么回事,只見大黃噌地竄過去,沖著一條不知從哪出來的狗狂追,我們都看呆了,直到那條狗在大黃的爪下服輸。直看得心驚肉跳。郭叔說,起因就是孩子手里拎著的雞腿,那條狗想叨走,大黃不干。有狗如此,而又何求!
這樣的日子持續(xù)了幾年,大黃漸漸老了,骨頭啃不動了,胖乎乎的身子更顯笨拙,走路更是一搖三晃,不慌不忙,平時溜彎的量也走不了了,靜脈曲張剛做完手術(shù)的郭嬸便走半路,等半路,大黃就象懂得郭嬸心思一樣,每日便邊聊邊走,不出來走走不行,走得時間長了也不行。
轉(zhuǎn)眼孩子大了,上學(xué)了,小學(xué)畢業(yè)了,郭嬸便提出來要回老家。小兩口以各種名義攔著,直到去年,郭嬸眼見自己身體日趨下滑,更吵著要回家,十年的友誼,便劃上了句號。兩個七十多歲的老人帶著大黃,在一個天還沒亮的早上,就出發(fā)回到了遼寧,為的是不讓大家送,他早就說過,送別的場面不好受。
郭叔郭嬸的消息,還有大黃的消息,只能通過小郭轉(zhuǎn)達(dá),國慶節(jié)回遼寧還說大黃真是老了,不愿動,我們還展開熱烈地討論,說大黃沒準(zhǔn)是個壽星,命好,有福。
小郭說,郭嬸專門請人約了看山的,在一個僻靜處,悄悄地埋了大黃,有山有水,是塊寶地。
問候雪雪竹,期待更多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