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舞】您養(yǎng)我長大,我陪您變老(散文)
有一種愛,我們用手無法觸及,而是用心慢慢去感受,她善良無私、無上尊貴;她盡善盡美、溫柔慈祥——這就是母愛。
——題記
從縣城到老家是一段遙遠的路程,我開著車,娘坐著車,一路上談笑風生,美了我,也醉了娘的心……
老家的院子里長滿了雜草,屋檐上的瓷瓦隨著歲月的侵蝕也殘缺不齊,露出了一片一片的水泥平面。昂起頭,老屋墻上有著深深的裂痕,攙扶著娘,娘一句一句:“屋子舊了,娘也老啦!”是啊,人間萬事萬物都難以逃脫歲月的摧殘。伴隨著娘的蹣跚小步、娘的自言自語,我的思緒也被拽回到久遠……
老家背靠運河,每到夏天雨水大的時候,運河的水、岸邊的野花和野草,還有岸邊不斷的運河號子,是那個時候最美的風景。放學后的小伙伴,都會忘記了割草的任務,脫下鞋子,把腳丫埋在沙土里,躺在熱乎乎的沙灘上,一個不注意就會迷糊過去,夢里滿滿的是娘做的年糕,香甜香甜的,直到笑醒了自己。
晚上,夜朗星稀,在村東邊的場院上,全村的人都聚在那里乘涼,我坐在娘的腿上,摸索著娘粗布衣衫上的衣扣,那是娘身上獨有的味道,濃濃的、香香的、甜甜的。娘撫摸著我的頭發(fā),柔柔地說道:“咱們這里是風水寶地,玉兒長大了,就在本村安家,不要離開娘?。 边@樣的話娘不止一次地說,盡管那時的我懵懵懂懂不知道娘說的是啥意思,但是,從娘的眼神里,我看到了自己在娘心里是不離不棄的寶貝。
人吃五谷雜糧,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生一場大病。那個年月,醫(yī)學技術落后,村里很多的孩子因為生病夭折的不在少數,這也讓很多的家庭蒙上了痛苦的陰影。我當時也沒有逃過劫難,不停地發(fā)燒、不停地咳血,小小的年紀不懂得什么叫堅強和堅持,只知道,在娘的懷抱里才能夠有活下來的希望,我不停地不停地喊著“娘、娘啊……”娘抱著我熬過了七天七夜,我已經是骨瘦如柴奄奄一息,大伯說:“玉兒娘,妮兒怕是不行了,算了吧,我已經給妮兒在村邊頭挖好了坑、備好了草袋子,讓她走吧,早走早托生!”
娘的眼珠子紅紅的,額頭暴起了青筋,她緊緊地抱著我,生怕大伯從她手里把我抱走,她大聲喊道:“說得啥說得啥?俺妮兒不會死,她的手還是熱的,她還有氣呢,娘在,妮兒就不會死!”娘的堅持,也許在感動著上蒼,在經歷了十天十夜的煎熬,娘發(fā)現了我的嘴唇在輕輕地蠕動,她哭著喊爹:“妮兒她爹,咱妮兒有氣了,快給我一口水!”于是,娘喝到嘴里一口水,輕輕地俯下身,吹到我的嘴里,那是一股帶有世間偉大力量的甘露,浸入我的心脾,喚回了我的神識,我終于醒過來了,娘卻哭了,她說:“娘的寶兒啊,你可回來了,你走了,娘可咋活??!”
活過來的我,娘更是視若珍寶,盡管上面一個姐姐和兩個哥哥總在嫉妒著發(fā)著牢騷埋怨著娘的偏心,可是,娘總是笑笑:“玉兒小,她是娘的寶兒??!你們都要讓著她呀!”
秋天的風無情般地吹著,它肆虐著這個村莊的人和物,也肆虐著娘的心。我終究還是沒有躲過又一場災難,大病過后不久,我變成了一個毒人,村里人都是這么說我的,我渾身上下沒有一處好地方,長瘡流膿的我痛得每天叫喊著:“娘啊、娘啊,我痛!我痛!”娘就那樣攬著我,俯下身子,“噓、噓……”吹著我身上每一處痛的地方,每到一處,我就感到一陣清涼,我就喊:“娘,吹啊!娘吹啊……”
一個月的時間并不長,可是,在病痛中煎熬的我卻是度日如年。我哭著喊著,娘一個月沒有躺下過,一直攬著我,“噓”著我的痛、喊著我的名,把我一點一點從病痛的深淵拉到光明的人間。因為娘的愛,因為娘的情,我又一次死而復生,和家鄉(xiāng)的運河一樣,看著藍天白云、享受著人間真情,伴著歲月前行……
終于,有一天,我長大了,娘卻變老了。娘的步伐不再那么明朗輕快,似乎有些凌亂沉重,望著娘那一把一把的皺紋,我竟然淚流滿面。娘啊!女兒不忍心讓您變老,如果用我的生命交換,我希望可以換回您的青春和美貌!
自從爹走了以后,娘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她總是在嘮叨著:“你說,這世間咋還會有死呢?死了,走了,撇下活人不好受呢!”我知道,娘說這話時是想爹了,那是一輩子的夫妻??!
娘七十二歲那年,清明節(jié)的前一天晚上,我被電話聲從夢中驚醒,是大哥的電話:“妹子,娘病了!”就一句話,我的心便被拽出了喉嚨,又噎又痛。病床上的娘人事不省,血壓達到220mmHg,醫(yī)生下了病危通知,讓我們回家準備后事,我握著娘的手,哭著喊著:“娘啊,你從小就說,死沒有那么容易,除非親人不要你了,娘啊,閨女要您,您醒過來,好不好?”我的哭聲讓醫(yī)生無可奈何,最后,還是讓娘留在了醫(yī)院治療。
沒有星星的黑夜,醫(yī)院的一切都顯得恐怖而又無情,醫(yī)院的走廊里不斷有一些凌亂而又急促的腳步傳來,我知道,肯定又是誰家的孩子沒有留住自己的爹娘……
我一直握著娘的手,就像小時候娘握著我的手一般:“娘啊,您的好日子還沒有過呢,醒過來吧,閨女以后再也不離開您,我會讓您過世間最好的日子;娘啊,閨女小時候那么重的病,都挺過來了,您也會挺過來的;娘啊,您不是說過,孩兒不離娘,娘不離孩兒嗎?您咋就說話不算數呢……”就這樣,我不停地哭不停地喊。
娘在醫(yī)院里昏迷了十一天,終究還是睜開了眼睛,可是睜開眼的娘竟然和植物人一般模樣,她不能吃不能喝,舌頭縮成了一點點兒。我握著娘的手:“娘,咱不怕,閨女陪著娘,像您小時候喂我吃飯一樣喂您,活著就好!活著就好!”我喂娘吃飯,吃的是流食,我知道,那一滴滴水那一滴滴流食,就是我對娘的希望。
兩年的時間,娘慢慢好起來,我扶她開始學習坐著、站著到行走,我們開心笑著、聊著。娘時不時地用手拍打我的胳膊,幸福掛在我的臉上,這就是幸福的模樣,有娘的日子,真好!
如今的娘已經是八十一歲高齡,九年的康復路,九年的相依為命,娘的一只手殘廢了,我的手成了娘不離不棄的拐杖;娘的嘴發(fā)音不清楚,我成了娘身邊最美麗的翻譯;春節(jié)前,娘又病倒了,病痛的折磨讓娘喪失了求生的欲望,她不止一次地對我說:“妮兒啊,別留娘了,讓娘走吧!”我躺在娘的身邊,撩起娘額頭那一縷白發(fā):“娘,說啥呢?小時候埋閨女的坑都挖好了,您咋不放閨女呢?”娘笑了笑說:“你是娘的心頭肉,放不下,放不下啊!”娘啊,閨女是您的心頭肉,可是,娘啊,您是閨女的命??!
娘抽搐得厲害,痛苦的呻吟聲撕扯著我的心,如果可能,我情愿讓這種痛苦落在我的身上;如果可能,我情愿折壽十年換娘的健康!
也許,是蒼天憐我。三個月的時間,我天天讓娘靠著我的脊背坐著,五分鐘、十分鐘,慢慢的,坐著的時間不斷變長,我笑著對娘說:“娘啊,閨女就是您的脊梁,再大的難也能挺?。 蹦锬軌蛳麓擦?,她堅決不用拐、不坐輪椅,我就用我的雙手面對面扶著她學習走路,一步、兩步,十幾步,娘會走了,我又笑著對娘說:“娘啊,閨女的雙手一定會扶著您看遍人生路上最美的風景!因為您養(yǎng)我長大,我就一定會陪您變老!”
后記
如今的日子,我?guī)е镆黄鹕习?,她就坐在我的對面,我工作,她看著我,笑瞇瞇的樣子滿是幸福滿足的模樣;母親節(jié)了,我對娘說:“閨女寫一篇有關娘的文字,讓天下所有兒女都去疼娘、愛娘!”
娘說:“咋咋呼呼地干嘛呀?”
我說:“有娘的日子才金貴著,家財萬貫不如有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