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老李的前世、今生(人生·散文)
老李原在縣委宣傳部工作,因脾氣不好,老跟部長發(fā)生矛盾,后因文化局配合宣傳部搞活動,人手不夠,就順勢把他“調(diào)”到文化局了。
文化局除了書記、副書記、局長、副局長、主任、副主任、科長、副科長,余下的算上看門的,也就四、五個人。而科長、主任、局長、書記是不動筆的(除了簽字)。按照局長的說法:將軍不該沖鋒在前。說得也對,唯一不對的,是將軍配了警衛(wèi)員,而局長卻配了兩名美女秘書。而這些秘書又從不“書”,只有“秘”。老李一直自稱文化不高,總把“秘”寫成“密”,有次甚至寫成了“蜜”,交給局長批閱。局長像研究古董似地,歪著頭,將這字“把玩”了半天,最后似笑非笑地用紅筆在“蜜”字上畫了個圈,又意味深長地加了個問號。遠看,像是“蜜”被局長雙手緊緊抱住了,大問號又像是老頭張開的沒牙大嘴,問號下的一點,又恰似流出的點點哈喇子!
不多時日,秘書來通知,將老李調(diào)到傳達室看門去了。從此,人們不再叫他老李,而改稱“老李頭”了。他是山東人,還是個老軍人,一身正氣,脾氣火暴,總看不慣那些官場的東西,經(jīng)常罵罵咧咧,因此走到哪都不受領(lǐng)導(dǎo)喜歡。雖在部隊時是個連長,但混了幾十年,如今竟混成了天天高喊“平安無事嘍”的更夫!
就在有些人盼著他早日退休,最好立馬兩眼一翻,一命嗚呼時,某日來了兩個警察,通知說“老李死了”。
原來,老李父親死了,請假回去奔喪,在途中的火車站遇見一婦女遭持刀搶劫,便奮勇追賊,半道遭一群賊圍攻而身受重傷。等警察趕到時,他已血肉模糊地躺在地上斷氣了。鮮血流了一地,血中灑滿了錢,還有他的一個拎包。警察是根據(jù)拎包中皮夾里的老李工作證和身份證上的信息尋來的。
老李死了,除了門衛(wèi)的老王頭傷心外,領(lǐng)導(dǎo)竟無動于衷。幾個干活的小年輕有點憤憤不平,說他老父尚未入土,自己竟也慘死在半道,實在可憐,理應(yīng)派人前去慰問一下,那怕送個花圈。
就在人們議論聲中,三天后情況突然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全局忙了起來,有的趕寫表揚稿,有的忙著為他申報“見義勇為獎”,還有多人忙著準備開追悼會,亂作一團。忽冷忽熱,把人們搞得云里霧里,辨不清東西南北,恍如大地震來臨前的征兆!
隨后幾天,一向冷清的局里一下子熱鬧了起來。本地的、外地的,報紙的、電視臺的,各路記者紛紛前來采訪。市里的、縣里的領(lǐng)導(dǎo)前來發(fā)表“重要講話”,市里還給他頒發(fā)了“見義勇為”的證書和獎金,縣里還追認他為“優(yōu)秀黨員”,局里授予他“先進工作者”……書記、局長整天忙著向媒體介紹老李的先進事跡。原本在局里開的追悼會,也改為在縣影劇院“隆重召開”,名稱也改成了“舍己救人英雄表彰追思會”。
追思會上,縣領(lǐng)導(dǎo)講完,書記、局長、主任紛紛發(fā)言,這個甲乙丙丁,那個ABCD,羅列了大量老李的“豐功偉績”,個個講得頭頭是道。嘴角猶如螃蟹——直冒白沫!最后讓群眾代表老王頭發(fā)言。老王頭沒多少文化,也沒見過大場面,一上來就像趙本山演的小品——全身發(fā)抖,嘴唇哆嗦,只是一個勁地吼:“好!好!”。最后,他疑惑不解地問道:“老李頭啥時做了這么多好事?這么好的人,都超過雷鋒了,怎么死前沒被發(fā)現(xiàn)?也沒提拔他做個主任、局長什么的?干嘛讓他陪我老王頭看大門呀?”話音一落,全場頃刻間鴉雀無聲。少時,又爆發(fā)出哄笑一片!
隨后,局里到處掛貼起了“向老李學(xué)習”的橫幅和標語口號,還組織各部門向老李學(xué)習,寫心得體會、組織競賽……
正當人們熱火朝天地學(xué)習老李時,老李竟奇跡般地從“陰間”回來了!
原來,老李在回家途中僅是拎包被盜,其它舍己救人啥的,他一概不知。當他戴著白花、穿著白鞋走進大門時,把老王頭嚇得直翻白眼,一口剛呷進嘴的茶水未及咽下,在喉嚨口“咕咕嚕?!泵爸菖葜贝蜣D(zhuǎn),兩條腿像觸電似地抖個不停,差點尿漏一褲襠!
局里這下真的地震了,上上下下又忙開了。很快,縣領(lǐng)導(dǎo)也來了。第二天市里也來人了。隨即,老李的“見義勇為”證書、獎金被收回,縣里追認的“優(yōu)秀黨員”稱號被取消,局里“先進工作者”稱號也被撤回。
第三天,局里又傳出老李因老父的喪葬問題、奔喪的差旅費問題、以及超假未歸問題等等,又跟局長大吵的消息。沒幾天,局里以老李父親亡故、老母親一人在家無人照顧為由,“照顧”他提前退休了。
倔強的老李犟不過組織的“關(guān)心”,手中提著壇壇罐罐的網(wǎng)兜、肩上挎著個布包、后背上背著棉被,像個逃荒要飯的,一步三回頭地離局而去。每跨出一步,地上便留下一個清晰的腳印……
樹頂上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不知是在為老李送行,還是在爭論著什么。
老王頭看著老李遠去的背影,疑惑地自言自語道:“追悼會上的那些先進事跡全不算了么?難道‘保質(zhì)期’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