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說句實話，不僅在村子里風姿的年紀算大的，在縣城里風姿也是年齡較大的，想想看，不說從前十四五歲就為人母，即使是現(xiàn)在也不乏未到法定年齡就為人妻的女性。所以三十有余的風姿十分慶幸自己當初咬咬牙，通過努力，成功為自己購置了房子，并且有穩(wěn)定的工作，否則該怎么面對那看似關心實則吃多了無事可做的殷勤問候了。
　　 但是單身的風姿并不快樂，是的，并不快樂?？墒牵怯衷趺礃?？在快樂方面風姿完全相信錢鐘書先生所說的人生的快樂好比引誘孩子吃藥的方糖，一碗藥一塊糖。
　　 如往常一樣，風姿坐在公交車上，靜靜的望著窗外。當車子停下來的時候，風姿站了起來，走了幾步，卻又折了回來。
　　 重新坐到位子上時，風姿的眼睛濕了。用什么理由去見他？見面時該說什么？然后呢？
　　 溫柔的燈光下，攪拌著熱氣騰騰的咖啡。但是并不吃，糖和奶也原封不動的躺在杯子旁邊。三五成群的人一邊看著手機，一邊吃著東西，同時還能遇身邊的人暢快的聊著。風姿并沒有去聽那些人在聊什么，只是繼續(xù)攪拌著自己的面前的咖啡，眼睛卻盯著那只在墻壁上爬來爬去的小強。
　　 當那只小強順著自己的意愿一直爬往燈罩上時，風姿笑了。是的，因為她覺得也許那一桌子人會有一個幸運兒被小強眷顧的。但是風姿沒有看到小強最終的結果，因為一個男子在她的對面坐了下來。
　　 風姿十分意外，這是從不曾遇到過的事情。因為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所以風姿選擇盡觀其變。
　　 那男子看著風姿。
　　 風姿也看著他，毫不掩飾自己的意外之色。
　　 男子開口道：“我注意到你已經有一年了?！?br />　　 風姿更是意外了，她道：“這一年你都在注意我？”
　　 男子道：“是，一直注意你。說得難聽就是跟蹤你一年了?！?br />　　 風姿笑了。
　　 男子意外，他的眉微微跳動了一下，他道：“為什么笑？”
　　 風姿道：“被你這樣一個帥哥跟蹤一年，是我的榮幸?！?br />　　 男子一時無語。
　　 風姿將雙手握在一起放在膝蓋上，然后低頭望著自己面前的杯子。
　　 男子道：“這一年里你一直是一個人，有駕駛證，但是沒有車，上下班都是坐公交。接電話打電話的頻率低的嚇人。并且很少自己做飯。沒有朋友。你很善于自得自樂?！?br />　　 風姿道：“你覺得我快樂？”
　　 男子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并不期待快樂？你無欲無求?！?br />　　 風姿微笑，她道：“那我就成佛了?！?br />　　 男子道：“我想跟你做個交易?！?br />　　 風姿道：“我年紀一大把，你要雇我演你媽嗎?”
　　 男子道：“為人師表應當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br />　　 風姿笑道：“我這叫出口成臟?！?br />　　 男子笑了，他道：“你這么幽默，拒絕社交真的是太可惜了。”
　　 風姿微笑，她道：“不是我拒絕社交，是社交拒絕我。”
　　 男子道：“我這個交易必須找個不怕死的人來做，我覺得你是?！?br />　　 風姿微笑道：“為什么這么說？”
　　 男子道：“你每天早上都哭?！?br />　　 風姿望著男子道：“你偷窺我的生活？”
　　 男子道：“我住在你對面的樓層。我們的窗戶相對。很不幸，我也屬于早起一族?！?br />　　 風姿沒有說話。
　　 男子道：“大部分人都會選擇晚上哭，即使是鮫人，也是在晚上對月流珠。你為什么選擇早上哭？”
　　 風姿道：“很少有人會在四點就起來的?！?br />　　 男子道：“你怕被人看見？”
　　 風姿道：“是，在房子里哭吧，哭不出來，晚上哭吧，一怕被人看見，二也不哭出來?！?br />　　 男子道：“那你早上為什么就哭得出來?！?br />　　 風姿道：“因為傷心，傷心就哭?！?br />　　 男子微笑道：“你人格分裂?！?br />　　 風姿微笑道：“是，我的身體內住在一個患有自閉癥的孩子?！?br />　　 男子道：“可憐?！?br />　　 風姿的眼淚嘩的落了下來。然后，她立刻站來起來。往洗手間走去。
　　 出來時，那男子依舊坐在那，在洗手間存心呆了一段時間的風姿微微停了一下，還是走向男子，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男子道：“你是我這個交易最佳人選。”
　　 風姿道：“但是我不感興趣?！?br />　　 男子道：“你可以獲得你想要的任何報酬?！?br />　　 風姿微笑。
　　 男子道：“我知道你喜歡看亦舒的小說。所以，只要你答應跟我做這個交易你可以比里面的任何一個女主都更有有錢?！?br />　　 風姿道：“你觀察得很仔細?！?br />　　 男子道：“你不喜歡城堡，你喜歡蘇州園林那種建筑?！?br />　　 風姿道：“喜歡是一回事，得到是一回事。很多東西我只要喜歡就夠了，并不需要得到?！?br />　　 男子道：“這是你吸引我的地方。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你才是最佳人選?！?br />　　 風姿道：“你斷定我是最佳人選，這是我的榮幸。我從不曾如此被人稱贊?！?br />　　 男子道：“那么你是否愿意與我做這個交易?！?br />　　 風姿望著男子。
　　 男子道：“你可以先聽聽。我只是跟了你一年，就深深的感受到了那種刺骨的寂寞，難道你甘心樂意這樣一輩子嗎？”
　　 風姿道：“你忘了，你剛才稱贊我無欲無求。”
　　 男子道：“但你不是佛，而且永遠也成不了佛。”
　　 風姿微笑。
　　 男子道：“我這個交易有點恐怖，但是十分溫馨。那點恐怖就像是人生里的快樂，少之又少。而那溫馨則如生活的痛苦多之又多。你是否愿意聽聽，然后再做決定？”
　　 風姿道：“若不聽就走，依你的耐心恐怕又會跟我一年吧？”
　　 男子微笑，他道：“你知道嗎？要一個人消失其實是很簡單很簡單的。”
　　 風姿點頭，道：“對，就像蜘蛛那本書里那個案子。案犯抓走了一個又一個的女子，一直安然無事，直到那天不小心抓了一個名媛，才惹禍上身。”
　　 男子道：“你的用詞有毛病。那個人本身就是罪犯，被依法逮捕并非是惹禍上身。”
　　 風姿微笑。
　　 男子道：“你可聽過陰婚湯？”
　　 風姿點頭。
　　 男子微微挑眉，他道：“你知道？”
　　 風姿笑道：“你雖然跟了我一年，但是還是有很多你不知道的。比如我除了喜歡在這里坐上一個小時，喜歡看亦舒小說。我還有很多愛好，如看色情片，看鬼大爺，看故事會。”
　　 男子微笑，道：“那你說說你說知道的陰婚湯?！?br />　　 風姿低聲道：“傳聞取死身上七物，指，發(fā)，皮，涎，精，淚，血，制成陰婚湯，引天域國密法，按八卦陰陽，順生辰與死辰，在八方四位安放，置雄雞血于頭，引魂回身，與女子合巹飲下陰婚湯，再行夫妻之事，留陽于體，雞鳴歸魂。女子孕身，十月不見日頭，一朝分娩，產鬼子，鬼子需母血做引喂之，三年后，才與常人無異，而母體因血盡而亡?！蹦畹竭@，她望著眼前男子，問：“陰婚湯是否真的有效？”
　　 男子道：“有效?！?br />　　 風姿打了個寒顫。
　　 男子道：“若家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br />　　 風姿將身上的大衣拉緊一些，道：“如果有效，為什么還找我？”
　　 男子道：“處于恐懼以及憎恨之中的母親如何能孕育一個健康的生命？”
　　 風姿微笑。她道：“你認為我是膽大并且不會憎恨以自己生命換來的嬰兒？”
　　 男子點頭道：“這就是我認為你是最佳人選的原因?！?br />　　 風姿道：“如果我不答應呢？”
　　 男子道：“那就只能程門立雪了！”說罷，他微微一笑，牙齒甚是潔白。
　　 風姿道：“告訴我，那個喝下陰婚湯的嬰兒如今怎樣？那個飲下陰婚湯的女子是否已經血盡人亡？”
　　 男子道：“這個實驗在十年前就已經實施。那女子在嬰兒三歲之后死亡。那嬰兒已健康成長，只是精神異常?！闭f到這，他忽然湊過來，臉離風姿不過幾厘米的距離。他道：“你知道嗎，那嬰兒雖然已經九歲，并且各方面都正常，但是他卻愛吃生食，并且喜歡活吃畫眉鳥?！?br />　　 風姿啪的一巴掌打在了男子的臉上。掌聲清脆，不僅風姿嚇了一大跳，周圍的人也是嚇了一大跳，紛紛朝這邊看來。
　　 男子微笑，柔和的燈光沒有人真正的看清他的臉，誰也不知道風姿那一掌是否給他留下了五個手指印。
　　 風姿摁下結賬的鈴，然后將錢用杯子壓著，站了起來，她道：“對不起，我被你嚇到了！”
　　 男子站了起來，他道：“我希望明晚能得到你的回復?！?br />　　 風姿沒有回答。
　　
　　 二
　　 已經是凌晨時，風姿才從電腦前站起來，然后走到落地窗面前，拉開窗簾，走到陽臺上。對面的陽臺有手電筒的光射來。
　　 風姿沒有如往常一樣雙手掩臉默默流淚，而是坐在了搖椅上，然后一下一下的晃著，淚水橫流。
　　 為什么要哭，為什么年如一日的這樣哭？即使是失戀，不也是在經歷過渡期之后就會回復正常嗎？即使是如亦舒說的，心臟被人挖出，但是那么慘也還是能正常生活的?？墒?，為什么自己做不到？
　　 手機響起，是陌生號碼。風姿接通，只聽的那頭道：“你的眼淚真的就流不完嗎？”
　　 風姿道：“是不是如果我同意跟你做這個交易，你
　　 會答應我任何要求？哪怕是無理的？”
　　 “是?！蹦穷^回答的毫不猶豫，他道：“你如果答應了這個交易，那也就是說你將三年之后的壽命全部出售。不管我付出怎樣的價值，說到底還是我賺了?！?br />　　 風姿忽然微笑了起來，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若輕?！?br />　　 “若輕”風姿道：“你相不相信愛？”
　　 若輕道：“我不相信但是也不懷疑?！?br />　　 風姿道：“中立主義？”
　　 若輕道：“我愿意愛你?！?br />　　 五個字若輕說的輕輕松松，可是，風姿只覺得一股暖流流進自己空洞的胸膛。眼淚滾落，她道：“你真愿意愛我？”
　　 若輕沒有回答而是反問道：“你這么在意被人愛？”
　　 風姿道：“你知道的我受亦舒荼毒，這一輩子無所追求，追求的不過是很多很多的愛。”
　　 若輕道：“你錯了，亦舒先是追求很多很多的錢，然后才是很多很多的愛！”
　　 風姿道：“如果把別人的思想全部照盤收下，那么自我就沒有了容身之地。”
　　 若輕道：“這是我愿意愛你的原因。”
　　 風姿微笑，她道：“我愿意與你做這個交易?！?br />　　 那頭沉默了下去，然后是斷線的聲音，風姿并沒有打過去。而是走到電腦面前，然后登扣，打開空間。進入日記頁面。一長溜的以想你為名的標題。
　　 風姿隨意點擊一篇，字體是紅色的，使用的信紙是窗外。有紅色楓葉飄過開著窗口，其中一片楓葉被吹進窗內。
　　 風姿目不轉睛的看著上面字，那上面寫著：你可真是殘忍，昨日是等了整整一天，卻依舊無的音訊。這叫我真是難過。這叫我為你找什么理由呢？真是可悲，從前的我，最不喜歡的就是理由了。如果是從前的我，那么你愛打不打。管我鳥事?？墒?，現(xiàn)在的我，卻多么希望你跟我說，不好意思，這幾天都不能給你打電話了。如你說了這些，我也不用受這種煎熬了。最多只是相思苦罷了。
　　 我這是怎么了?為什么總是害怕失去你？為什么我不能安慰自己，能失去的就不屬于我。我為什么會這樣的愛你，想念你？這是何故？我對你既非一見鐘情，也不是日久生情。為什么這么不舍你，為什么總害怕失去你？從前的我，不是三番兩次的要離開你，請你離開我嗎?今日這是怎么回事呢？
　　 唉，這叫什么？這叫因果報應
　　 我說你對我殘忍，我對他也是如此。在認識你之后，我那么堅決，那么毫不猶豫的就離開了他。不念及舊情，不考慮他的感受。可是，在離開他的時候，我是明確的告訴他了的。而你呢，你卻未曾對我說你不愛我。不想再與我聯(lián)系了。我親愛的人呀，如果真的是這樣，那么請不要用冷淡這種方式讓我自己明白。請你明明白白的告訴我。你已對我沒有愛意，也不想再與我有所聯(lián)系。那么，我就不用揣測你是何故而不聯(lián)系你了。請千萬千萬不要用冷淡的方式讓我自己揣摩你的意思，因為你不明說，我無論如何也不愿意往這個方面猜測的。因為我對你真心實意，對你是難以割舍。你若不說分，我絕不愿意放手。可是，我這么愛你，你不當讓我倍受這種煎熬。愛我或者不愛我，請不要冷淡我。
　　 昨日我等你電話點到十一點，一個月牙也能讓月光滿地。就那樣想起那些我們在月下相見的場面。那時的你，溫和如玉。我為什么愛你，也許三分之一是因為你把我?guī)肓唆~水之歡的巔峰，但是絕不是全部。更多的應當是你那溫和的樣子。那一晚，因為事出有因，我們倉促而逃。即使那樣，你依舊是溫和的。
　　 今日你可會給我電話？即使不能相見，來電亦能解相思。我本以悲觀，若溫和的你從此也冰冷了，那么人生更無他意了。
　　 鼠標移到底，風姿微微嘆口氣，寫下這一封信時，自己是何其的情深意重，可是，這情深意重不過是滿紙的卑微，他何嘗有少許改變，依舊是等待，漫長的等待。
　　 風姿返回日記頁面，再次點開一篇。信紙是回憶，一個女子蹲在地上，撿著片片黃葉，那開頭是何其的開門見山，只見上面寫著：真是想念你呀！
　　 我走到座機旁邊，是多么想撥通你的電話，哪怕是聽聽你的聲音也是好的?？墒牵K究是忍住了。是的，忍住了，只是將你號碼的前面數字撥了出來，后面的終究是沒有撥。唉，可惜，我忍得住不撥打你的電話，卻忍不住不想你。我真希望自己能夠如忍住撥打電話的手一樣的忍住想你的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