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在桃山,又“見”門瑞瑜(散文)
“門瑞瑜”這三個字出現在“黑龍江省散文作家桃山采風名單”上時,我的腦海里馬上就清晰地疊印出四個字來——《林區(qū)小鎮(zhèn)》。
第一次“見到”門瑞瑜,是在《散文選刊》上,就是他寫的那篇《林區(qū)小鎮(zhèn)》。20歲那年,我愛上了文學,渴望讀到一些精品的文章,只是當時的條件有限,常常不能如愿。后來,在城里讀書的弟弟給我買回了一本《散文選刊》。而這期《散文選刊》上我印象最為深刻的就是《林區(qū)小鎮(zhèn)》。
“小鎮(zhèn)很小。街上行人誰都認識誰,彼此都不陌生。小鎮(zhèn)很美,北面是山,南面是山,東面和西面也是山,群山輕輕地捧著它,更顯得寧靜而安逸?!?br />
“站在北山頂上望小鎮(zhèn),小鎮(zhèn)像一面盆,盆里盛滿愛情、歡笑和幸福。一條長街,那么長,一直扯到小興安嶺深處的原始森林里,它像一條長繩,一頭系在鎮(zhèn)里,一頭拴在林場,它聯系著伐木者的心……”
這些至今仍然記憶猶新的片段,語言精練,聲情并茂,形象生動。寥寥數語,作者就把林區(qū)小鎮(zhèn)具有地域特色的風貌和風情,鮮明地展現在讀者面前了。
因為喜歡文章里的很多句子,所以閱讀的次數竟多達幾十遍,幾乎成誦。由此,我記住了這篇《林區(qū)小鎮(zhèn)》;自然,也從此記住了作者——門瑞瑜的名字。這一記就是三十多年。
2015年8月,遼寧省散文學會與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散文創(chuàng)作委員會開展了一次聯合采風活動。地點就在黑龍江省伊春市的桃山林業(yè)局。這里也是一個林區(qū)小鎮(zhèn)。盡管不是當年門瑞瑜筆下描述的地方,但是其地域特色風貌卻也有著異曲同工之處。
8月5日晚上八點半左右,我們遼寧省散文學會采風團一行與先期抵達的黑龍江省采風的散文作家們在桃山林業(yè)局會合。而迎接我們的就是我國著名的散文作家、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散文創(chuàng)作委員會會長門瑞瑜老先生。
一頭雪白的長發(fā)披肩,在餐廳燈光的映射下顯得格外地醒目;盡管歲月深深的痕跡爬上了他的額頭、眼角、臉頰……可是,這位八十歲的高齡老人,精神矍鑠,談笑風生。他的笑聲很是感染人,讓人覺得是那么的年輕,完全跟他實際的年齡不相符。那聽起來溫和而舒服的話語,一下子就以親切拉近了我們由陌生到熟悉的距離。相對于我來說,眼前的門瑞瑜,讓我有了一種見到了久違的老朋友的感覺。這一晃,就是“三十多年”沒“見”!那喜悅、那興奮的程度是不言而喻的。僅僅是第一面,他就給我們留下了可親可敬的印象。于是,我和遼寧省散文采風團的成員們都情不自禁地親切尊稱他為門老。
由于火車晚點,在我們到達之前,門老已經和桃山林業(yè)局的領導們一起吃完了晚飯??紤]到他年事已高,需要好好休息,林業(yè)局的領導不贊成他親自迎接我們一行??墒撬€是執(zhí)拗地堅持,不但熱情地迎接了我們,還堅持敬了我們三杯酒之后才離開……
8月6日早晨八點,參加采風活動的兩個省的散文作家們齊聚賓館的會議室。在桃山林業(yè)局領導致歡迎辭后,門老代表黑龍江省散文創(chuàng)作委員會發(fā)言。他發(fā)言的話題就是從我們一行住在桃山林業(yè)局招待所開始的。他知道,桃山林業(yè)局招待所的居住條件不是很好,希望我們不要太介意。他語重心長地對我們說:對于作家來講,采風就是深入生活,體驗生活,感受生活的苦與樂,而不是追求享受生活的,歷經生活的磨礪,才會積淀文章深刻的思想,如果生活得太安逸,是創(chuàng)作不出來好的作品的。
對于門老的這一番話,我們與其說是聆聽一位德高望重的散文名家的教誨,倒不如說是傾聽一位有著豐富閱歷的老人吐露真實的心聲,在思想上,得到的是啟迪;在心靈上,受到的是一次洗禮。
在傾聽門老發(fā)言的時候,我發(fā)現,門老的發(fā)言是帶著手勢的。那手勢很有特點,說到興奮處,兩只手自然地攤開在桌面上,且十個手指不時地張開比劃;說到嚴肅問題時,就用右手的拇指在空間里指指點點,頗有“指點江山”的意味兒。似乎,他嘴來娓娓道來的睿智的話語都是那些變換的手勢帶出來的。我覺得用“手語”一詞來形容他的發(fā)言更為準確。難怪作家亦小強(王強)在1994年1月4日撰文《尋覓生活的芬芳》中評論門老的散文集《雪國綠》時,這樣描述過門老發(fā)言時的手勢:“他發(fā)言時生動而富有激情的手勢,給我留下了深深的印象?!?,“生動而富有激情的手勢”,這樣的描述讓我感同身受。門老的手勢,是足以引領人深思的手勢,那順著手勢流淌的話語,有如我們這次采風地——小興安嶺下的呼蘭河源頭之水,深情而深刻……
也許是受到門老話語的感染,也許是他那特有的手勢吸引了我的眼球和心靈,邊認真傾聽他的發(fā)言,邊端著相機精心地給他拍下了幾張?zhí)貙憽F渲幸粡埦褪撬v話時用右手拇指比劃的照片,竟然登上了門老的“百度百科”。盡管加上了百度官網的水印,但是比照我的原片看看,拍攝的時間都是2015年8月6日8點07分。我興奮之余,也深深地感嘆與門老不淺的緣分——因為對文學的熱愛!
就在我們采風團一行參觀了懸羊峰景區(qū)和桃山體育場館以及文化館、圖書館的當天晚上,門老正式地出席了歡迎我們的晚宴。推杯換盞間,八十歲的門老也是興致盎然,不停地接受大家的敬酒,他所有的笑意都從眉宇間流淌出來,那笑意是和善的真誠的。借著燈光,我倏然地感覺,他那張和藹可親的面孔上,還帶著些許母性般的慈愛和暖意。
在我給他敬酒的時候,門老熱情地讓我坐在他的身邊。他認真地聽我講起三十多年前我反復閱讀他那篇被《散文選刊》轉載的《林區(qū)小鎮(zhèn)》的感受,開心地聽我背誦其中一些精彩的段落。之后,他詳細地補充道:那篇文章是時任《散文》月刊主編石英在1981年5月編發(fā)的,后來才被《散文選刊》轉載的。我有些詫異,對于三十多年前的事情,八十高齡的門老還記得這么清楚?后來,在桃山林業(yè)局文聯主席褚衍民贈閱給我的《書簡舊夢——門瑞瑜收藏信札手稿集卷一(影印版)》里,我找到了時任《散文》月刊主編石英先生于1981年5月22日給門老的回復信:“……我留下《林區(qū)小鎮(zhèn)》備用,并爭取盡快刊出……”,這,讓我不得不佩服門老極好的記憶力。當然,我也相信,《林區(qū)小鎮(zhèn)》的發(fā)表,對于門老來說,也是有著里程碑意義的事情。畢竟,《散文》月刊作為我國專門發(fā)表散文的傳統(tǒng)期刊,其權威性不言自明。
當得知我是來自鴨綠江畔丹東的一位散文作者時,門老似乎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便迫不及待地問我:你認不認識你們本市的作家張濤?我點了點頭。門老跟我碰了一下杯,喝了一口啤酒,興致勃勃地告訴我:張濤的那篇《斗牛人》就是在他任《北方文學》副主編的時候終審編發(fā)的小說,后來被《小說選刊》轉載,不久又獲得了1985遼寧省政府年獎……
聽完門老的話后,我不禁深深敬佩門老慧眼識珠的能力。曾經聽張濤自己說過,他的那篇《斗牛人》是在接受多家刊物的退稿之后,最后投給《北方文學》的。也許,正是這篇《斗牛人》的發(fā)表和獲獎,為張濤日后的創(chuàng)作大面積豐收和作品廣泛的影響力奠定了自信的堅實基礎。自然,我便想起了那篇《馬說》的古文,從這個層面上講,誰能否認門老不是以獨特的眼光發(fā)現了張濤這匹“千里馬”的“伯樂”呢。
那一個晚上,因為《林區(qū)小鎮(zhèn)》、因為丹東作家張濤,也因為我們熱愛的散文,我和門老找到了共同的話題。交談中,他謙和的為人和真誠的話語,給我的感覺,越是大家、名家,越是有著讓人極容易接觸的親和力,而不是那種“一瓶子不滿,半瓶子咣當”的所謂的“高處不勝寒”。
在談到散文創(chuàng)作時,門老的“說真話,抒真情”等方面的告誡和勸勉,讓我深深地自省也倍感受益。也不由得想起門老在他的散文集《雪國綠》自序中的一段話:“我以中國現代作家黃秋耘的‘欲語唯真,非真不語,非全真不語’為立言求真的楷模。我的散文創(chuàng)作是我的‘真話集’”。
由眼前這位散文名家門瑞瑜老人真誠的話語,自然聯想到了文學巨匠巴金的那部《隨想錄》,其本質特征也是“說真話”。我想,這,不能籠統(tǒng)地解釋為巧合,這難道不是文學名家一脈相承的人格魅力嗎!
當我從《書簡舊夢——門瑞瑜收藏信札手稿集卷一(影印版)》里,閱讀了我國散文大師秦牧寫給門老的近百封書信時,看得出他對門老的為人為文的真誠的品格也頗為欣賞。由此就不難看出門老說自己的散文創(chuàng)作是“真話集”,絕對不是自我標榜,而是一個散文名家為人為文自覺的態(tài)度和風范。
那一夜,我在傾聽門老說了很多推心置腹的話,也跟他興奮地喝了很多的啤酒。那個異鄉(xiāng)深邃而又溫馨的夜晚,醺人,也醉心……
前幾天,我接到了桃山林業(yè)局文聯主席褚衍民的電話,他很是興奮地告訴我,說門瑞瑜文學館即將落戶桃山。他說門老把家底都翻出來了,僅僅是門老的藏書和文物就有三車運到了桃山。還用手機發(fā)來門老珍藏的七十多年前出版的蕭紅文集的照片……
聽到這個消息,我自然是欣喜不已,眼前便浮現出門老那張親切而又慈愛的面孔,耳畔又響起門老溫和而坦率的勸勉……我在電話里真誠地對褚主席說,希望有機會再去桃山,專程參觀門老的文學館,進一步感受和體驗……同時,我也對自己說,因為忙碌而擱置了很久的這些與門老相關的經歷和感受,也是該表達的時候了。自然,這是處于對門老的敬意;當然,這,又不僅僅是處于對門老的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