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楊林秋語(散文)
處暑至,秋意已漸濃,我站在秋的路口,看第一片歸根的葉兒敲開八月淺秋的窗,那如詩境般美麗的秋陽、秋云、秋山、秋水……和著秋聲秋味都與我不期而遇。
葉落知秋??偢杏X,南國的秋來得輕,來得靜,來得緩慢,就像一襲偏襟青衫的男子,手拿紙傘,從民國中走來,一派書生的俊逸,那風流,那儒雅,需要你用心去體會;更像身著青花旗袍,撐著油紙傘,攜著一低頭的溫柔的女子,穿過煙雨長巷,緩緩而來,那風情,那韻味,更需要你用心去體會。而我,獨愛北國的秋,或許是我生在北國,長在北國的緣故吧!北國的秋,來得急,來得熱烈,來得悲壯,就像西北的漢子,從言語,從形態(tài),你一眼就能看出來,更像東北的女人,不用看,光聽就知了。
風過,帶走了山那邊的云,這風,是夏天的風;那云,是夏天的云。風起,吹黃了山這邊的綠,這風,是秋天的風;那綠,還是夏天的綠。我分明聽見山那邊有人喊:“秋來了!”,聲音拖得很長很長,在山谷里蕩來蕩去;山這邊有人吆喝:“貼秋膘嘮”,隨后,黃土地的溝溝壑壑作為傳遞者,聲音蕩了開來,一波接著一波??晌液孟襁€居住在夏天呀!哦,我離開了自然,住進了鋼筋混凝土里,四季不再那么分明、妖嬈。一切都突然遙遠。
依舊是風,秋風,吹過這座城市,吹過我的頭頂,夕陽斜靠在路的那一頭,我好像就是一堵向晚的墻。路旁鐵欄柵上的青藤還努力向上爬著,它好像不知道欄柵的頂頭已經是秋天,或許那里,明早還會落上一層厚厚的秋霜吧!
故鄉(xiāng)的白楊林則不然,它很知性。一聲鳥鳴,會喚醒它的葉芽兒,聲聲夏雷,它淡然不驚,依舊身直首昂,所以,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鉆天楊。而一點秋霜至,它便催促著它金色的葉兒尋找歸途,即使一冬無雪,它也會酣然大睡。聽,那北風過處,就有它的鼾聲。你說四季一輪回,它說一葉一春秋。
我看見了,還是風,風婆婆送來的秋風,吹過村莊,天地始素,萬物都很悲壯;吹過麥場,麥場上躺著金黃的麥穗。此時,麥場就像是古時的一面銅鏡,映出我鄉(xiāng)人們的臉。臉是滄桑的,有歲月劃過的痕跡,但是,我依然能看到他們嘴角露出的一絲笑意,因為他們熱愛這片土地,靠天吃飯的這片黃土地還是給了他們一些金色的收獲。炊煙,還靜臥在屋頂,和夏天在輕聲交談。可是,最終它還是依戀上了秋風,做了秋風的情人。故事還沒有結束,秋風,就是多情的秋風,后來竟然親吻了故鄉(xiāng)的白楊林。秋風啊,你可知,那是我的白楊林,那里沒有我的新娘,但是,有我許多的情人!
天很高,很藍,像被淘洗過。我走進白楊林,親撫我的情人,一個一個,我想用我手心的那點溫暖告訴她們,我不在乎秋風吻過你們,我真的愛你們!她們懂我,搖響了每一片葉子說道:“我的郎啊,我的郎,我怎能把你忘記,那每一片落葉,就是我對你的一次思念?!敝?,知了,落葉滿地,滿地思念,思念成疾。
我坐在你的身旁,和你一起飲酒。酒杯里有南歸的鴻雁。你年幼的時候,我在你的身邊;你老了,我卻在遙遠的外地。于是,你不再是我的情人了。白楊林撫摸我滿身的傷痕和羞恥,還有虛偽。你一一將它們撫平。無數個夢里,我試圖逃脫,可我又無法摒棄那些欲望。歲月把我拾起又拋棄——我,依舊在漂泊;我,依舊一無所有。
我坐在你的身旁,和你一起飲酒,聽青天下馴鴿飛過的聲音。一陣風過,我試圖挽留,可它跟歲月一樣。秋天似乎又深了些許,落葉盤旋,堆積,一只田鼠張望著夕陽,影子被拉的很長很長,不大一會,也無了蹤影。牧羊人趕著他的羊群來到了這里,羊群身上的積雪像天上的云一樣潔白。他揮舞的鞭子并未落在羊身上,方向是時光,鞭打的是歲月,歲月湍急,在他的額頭上流出一道道的溝,就像風刮過黃土坡留下的千溝萬壑。
思念會累嗎?我們還在飲酒,醉了的是曾經的誓言,只好各自埋藏各自的憂傷,只因不想傷了對方。至少,我們還有愛。秋天又深了些許。秋蟲、秋蟬在啼唱,唱得撕心裂肺,正如鄉(xiāng)人們漫的“花兒”——
“清凌凌兒的長流水,當瑯瑯兒地淌了;熱吐吐兒地離開了,淚漣漣兒地想了?!?br />
“上山打圍著動身早,隨身兒帶,剝皮剁肉的寶刀;想你沒想的天知道,身上的肉,好像是春天的雪消?!?br />
風變得緊了,秋天已經很深了,白楊林顯得更老了。萬鳥消失,我們不再飲酒。我怕你醉得一塌糊涂;我怕雨水掛在你的臉龐;我怕我會慌張不知所措;我怕我們的愛變成彼此的恨……那樣我會更加孤獨。天氣很氤氳,母親說要下雨了,我說不信,我們都有信仰。我們合十雙手,我們都很虔誠,可是雨還是落了下來。你沒有打起傘,我也沒有打起傘,我們都看不清彼此的臉。
秋天即將離開,天空還飄著細雨。雨打在你的身上,最終滴在落葉的臉上,打濕了滄桑。牧羊人已安睡很久,他的羊群就在他旁邊的羊圈里,反嚼著草木枯黃后的孤獨。母親的背簍安靜地立在墻角,裝滿的是你的秘密。秘密寫在落葉上。我躲在被窩,塞著耳機,哼著鄉(xiāng)間民謠,唱了一首你我的童年,那些白天和黑夜。
秋天走了,我又開始收拾行李,準備離開,帶上你,開始漂泊。你憂傷的眼神問我,是否嘗試過留下,與我畫地為牢?可欲望還在生長,西去列車的汽笛催得很緊很緊。轉過身的那一刻我看見,你的眼里還有淚!
我不是你等的歸人,但我也不是過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