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仲夏夜之夢（三）

　　辛絳點頭。他的玩心被飛來的小蟲蜜蜂勾起，滿陽臺的花常常在夏日招來各色飛蟲，總能在枝葉上找到小的瓢蟲什么的。小時候他抓到過很多金龜子，現(xiàn)在他看到一只金龜子，小心靠近快速一手罩住。
　　“辛絳找跟繩子來?”
　　“哪有繩子？”
　　“房間里電視機柜子，右邊第二格就有棉線?？禳c！”
　　他家原來放這些的就在第二個柜子，事無巨細(xì)他都按照從前來。不一會兒她找來繩子，他駕輕就熟的將繩子套在金龜子頭與身子的縫隙間打住結(jié)，繩子握在手里，它自己飛起來帶動繩子往上揚。
　　故意朝辛絳這邊來，她一點不怕伸手抓住。
　　“你以為我會怕？”
　　“你不怕。”他笑“那我抓別的來?！?br /> 　　“應(yīng)梓柏，你還小嗎？”
　　“來了來了來了……”他假裝抓到什么來嚇?biāo)?，辛絳的玩心被他勾起倆人幼稚的玩在一塊。返璞歸真一如幼童，心無悲喜，天地不拘。
　　翌日，她就帶著行李搬回夏園舊居。碰巧遇見耿麗華帶客戶來看房，這客戶是個少女青春靚麗拖著路易威登的一整套行李箱，看得出對夏園產(chǎn)生濃厚的興趣。她不懼炎陽頂著烈日東走西逛像看古跡一般。
　　“這小姑娘好奇怪的付了定金一定要看夏園。”耿麗華悄聲告訴辛絳“剛從國外回來的樣子我以為她會喜歡秋館，誰知她中意老式建筑還是第一個來參觀夏園的客人?！?br /> 　　她聽到她們說話，轉(zhuǎn)過頭微微一笑“我是第一個？”
　　“是啊。”
　　“這里很特別，別人都創(chuàng)新他卻復(fù)舊。”少女淡粉的嘴唇上揚，指著墻角的橘色花朵問“這是什么花？綴滿墻頭？”
　　耿麗華也不認(rèn)識，拿眼瞟辛絳。
　　“是凌霄盛夏開放，前面那個涼棚架子上的是絲瓜藤?！?br /> 　　她看住辛絳突然插話“你住這里？”
　　“對，希望我們會成為鄰居?！?br /> 　　“耿小姐，你不是說，我是夏園第一位客人嗎？”
　　耿麗華正要解釋，她搖搖手拖著行李往夏園大門走“算了，我今天不看了。謝謝下次我再聯(lián)系你。”
　　耿麗華只好賠笑跟著她往外走，幾步遠(yuǎn)處她回頭朝辛絳揮手再見，倆人走出夏園。
　　她回到家先布置打掃這一忙直忙到太陽西墜晚霞燒紅半邊天，人站在陽臺舒展雙臂一襲晚風(fēng)輕拂面頰，帶來夏日植物溫?zé)岬脑餁狻?br /> 　　她看到樓下應(yīng)梓柏回來了。身后跟一個人踏著一輛小三輪車，他在朝她招手，她跑下樓靠近小車就聞到一股熟悉的酒味。
　　“這是老張，以后他會過來賣自己做的酒釀?！?br /> 　　小時候一到夏日就有小販踏著小三輪進(jìn)鳳凰里賣甜酒釀，各人買上一碗清涼入口，糯米酒香四溢回味無窮。
　　老張笑道“這是應(yīng)老板照顧我生意?！?br /> 　　“我不喜歡店里瓶瓶罐罐封好的，這樣現(xiàn)賣才好吃?！?br /> 　　他買了兩大碗跟辛絳說“飯后我們乘涼吃?！?br /> 　　她點點頭，這才發(fā)現(xiàn)小空地上的零食店也開張，小小一間瓦房老式玻璃柜臺上面擺滿小零食，她走過去一瞧，泡泡糖，無花果，果丹皮，紅色塑料蓋子蓋著的小桶里有各色糖果，店里卻沒有人。
　　后面的小道上幾株芭蕉蠟綠，青竹數(shù)竿，廣玉蘭樹成排橢圓形的深綠色大葉子有些落入泥地上，枝葉襯托著月白花朵碗口大小。還沒有全部休整好。
　　“小時候我常在這里跑進(jìn)跑出，大人叫我們回家必定從里來抓?！?br /> 　　“一毛錢一包的無花果吃的嘴角上沾有白粉末”她想買一包嘗一下不見老板“怎么？老板不在？”
　　“還沒有找到合適的人來開。”
　　“那怎么開著了？”
　　“我讓開的，你要什么拿就是了?！?br /> 　　她笑著搖頭牽著他的手，倆人默契的說“回家吧。”便悠閑晃蕩著爬上五樓，吃過簡單的三菜一湯，他坐在陽臺里望著晚空中一群打轉(zhuǎn)的鴿子。失去的東西現(xiàn)在都在他身邊了，他想要的已經(jīng)得到。三十多歲的他坐在這里，多少年前那個小男孩也是這樣坐在這里，周身的東西仿佛都在原地未動，只有歲月流逝。
　　你可以自欺欺人的說這一切還是從前的一切，時間卻不會作假，它們都在，在原地，但它們都是假的。是他一手營造的海市蜃樓，為的就是：一切都是舊樣子，像他上午離開傍晚放學(xué)回來了。
　　要擁有過去，就得犧牲現(xiàn)在。
　　辛絳捧著甜酒釀坐在他身旁，遞給他一碗，他拿勺子舀了一勺送入口，“等月亮出來我們?nèi)窍鲁藳?。?br /> 　　天際晚霞漸次被幽藍(lán)的天幕覆蓋，時間無聲無息唯有看天色轉(zhuǎn)換才能感受到它，月牙淡淡是個模糊的影子，倆人下樓搬出竹制的小椅子坐在涼棚下，此間風(fēng)有了涼意浸潤在夜晚的氣息中，月亮愈見清晰。
　　他們促膝常坐，怡然自得到不關(guān)心事不經(jīng)心淡忘歲月幾何的程度。
　　“幾點了？”
　　辛絳看表“九點多?！?br /> 　　“我坐累了，回去吧。”
　　于是各自回家，辛絳淋浴后躺在床上簾子只拉一半有夜光悄然照進(jìn)，她安心入眠。不知時間冗長，漸覺悶熱原來是電扇到時停止了。她起身喝水睡意消失，來到陽臺因無他人入住周遭燈火熄滅，只有路燈光影暗淡。
　　深夜，萬籟俱寂時分燈下有人影走過。
　　那人一付心無歸所的樣子，獨自走著游魂一般。穿過空地與一排廣玉蘭樹，一拐彎到了一幢樓后的空地，空地前面是兩排矮房，它們是這前面樓房的車庫?？盏厮苽€小花園，青苔鋪地，亂石堆砌雖不成形倒也自然融合。沿墻種著紫茉莉，花叢繁茂開著桃紅芥黃的喇叭小花，黑色滾圓的籽包裹在花托薄囊中。粗生粗長，極其容易繁衍。
　　他俯身摘下花籽扭頭與一旁說話，旁邊并無他人。頭頂彎月被云層遮隱星光幽微黯然，他穿出夏園來到外面穿梭在一排橙色路燈下，口里絮絮有詞。
　　隔天，辛絳整日未見梓柏。她不知道應(yīng)梓柏一早已經(jīng)把公事交托給翁君寧全權(quán)負(fù)責(zé)，他似放大假班也不上電話也不接什么都不管，一心沉醉在夏園。她用中午午餐時間抽空回夏園找他，他家門微敞人卻不在。通往樓頂?shù)蔫F皮門掀開著一架竹梯子豎立相接。一腳踩上去吱吱呀呀，微微顫顫使人腿軟。
　　她好不容易上來，頂層開闊平坦。木頭搭的葡萄架尤為顯眼掌心葉青翠葡萄藤蜿蜒纏繞絲縷卷曲，梓柏就隨意躺在地上曬太陽一只手臂遮在頭頂，她走近聽到輕微鼾聲。驕陽烈日，他竟坦然酣睡。
　　她在他身旁坐下，近距離看到葡萄青色的成串小圓果在葉下青嬌淺嫩忍不住伸手碰觸。不遠(yuǎn)處是兩根老式的電視接收器，一個桿子四角套著四只可口可樂空罐子，另一桿上雪碧空罐子。早就沒有人再用接收器，想來是梓柏弄來擺擺樣子。他們身后是一間簡易小屋，木門開著人要彎腰才能進(jìn)去，頂上懸著一只燈泡，里面黑壓壓放著種植工具。
　　她起身走到高大封閉的方形蓄水塔旁看到角落里放著幾盆多肉類植物，像假的蓮花其實是它真名叫黃麗。
　　正蹲著擺玩，他醒了。
　　“你什么時候上來的？”
　　“你怎么不去上班？”
　　他伸懶腰，若是別人說這話他會頂回去：你是老板還是我是老板。因是辛絳說的他手掌擋在眼前遮陽并不接話茬。
　　放眼看去天藍(lán)純凈，云朵潔白，遠(yuǎn)山青黛下那條長長鐵軌泛著金屬光澤，人能聞到酷暑炙烤山林花木蒸騰之氣。
　　他說“鴿子好，鴿子認(rèn)家。你看它們又飛回來了。”
　　“別再日頭下睡，人要中暑的。”
　　“正好，我想喝冰鎮(zhèn)烏梅汁?！?br /> 　　“我等下要回去上班?！?br /> 　　“我說不用你就可以不用去?！彼πΑ胺判?，工資照發(fā)?！?br /> 　　“我不是你保姆。”
　　“哈”他仰頭大笑“上次我記得和你說過，等鳳凰里完工我們可以放一次大假?！?br /> 　　“放假?！彼谝慌蕴上隆胺艓滋炷兀俊?br /> 　　“我放幾天你就放幾天?！?br /> 　　“啊，對了。你昨晚半夜出門去了？”
　　“什么？”他繼而躺下“說什么呢?！?br /> 　　“你沒出門？”
　　“我一早睡下?！?br /> 　　“嗯，我睡眼朦朧看錯了。”
　　“我再息片刻，稍后我要看到烏梅汁?！?br /> 　　她懶得理會，躺一會兒竟也睡熟過去。應(yīng)梓柏醒來時頭昏眼暈，一時不知身在何處。月明星稀，樓頂平臺只有他一人。
　　忽覺天地蒼茫，獨自一人感觸良多。
　　“梓柏，幫我一下?！?br /> 　　她的聲音把他從失落中拉出來，也不知她哪來的本事單手扶著梯子就上來了，另一只手端著盤子遞給他，再雙手一撐爬上頂層。
　　盤子里有一碗烏梅汁兩筒蔬菜肉卷，他伸手提起一串花“還會擺盤，看著還挺藝術(shù)的?！?br /> 　　“你陽臺上一串紅開的正好，我折下來讓你嘗嘗的?！?br /> 　　“誰小時候沒吃過。”他將花心長蕊拔出，放入嘴中一抿露水甜蜜。
　　她笑著把烏梅汁遞給他“第一次煮不知道味道合不合你口味?！?br /> 　　“看在你一片誠意，就算不好喝我也會喝光。”
　　他的一言一行輕而易舉就能打動辛絳。她深愛他，即使沒有回應(yīng)。
　　倆人露天盤腿對坐，舉案大嚼，知了鳴叫聲是最佳伴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