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水滴石穿
作品名稱:狐貍和父親 作者:老菜葉 發(fā)布時間:2014-12-01 20:01:06 字數(shù):9812
第六章
水滴石穿
耳聞目睹同地方所有的鄰居都相處得很好,但有兩家除外,一是進攻家,他們的土地和他是左側(cè)毗連。二是非正式里家;他們那三畝瘠地,沿著河流和二進制家農(nóng)場之間的濕地低處,伸展到了他田地的右邊。
進攻家是狼和兔的混血,也是豹子派分子。
至于非正式家;那又是另一回事了。他們是蛇王國的蛇,甚至還不如進攻家。
因為后者總算還能以倔強的獨立性爭取到鄰居們勉強的尊敬。
而非正式死死抱住他那幾畝土地;任憑耳聞目睹和二進制一再出價購買也不放手。他就是這種個刻板而又愛發(fā)牢騷的蛇。他的老婆是個蓬頭散發(fā)的品性,體弱多病。形容憔悴,卻養(yǎng)了一窩家蛇兒蛇女----他們很有規(guī)律地逐年增大。非正式家沒有長工。他和兩個大兒子斷斷續(xù)續(xù)地種著那幾畝棉花,照管那塊號稱菜園的土地。可是;不知怎的,棉花總是長不好;菜園呢?也由于他太太不斷生孩子,種出的蔬菜很少夠那一家子吃的。
非正式經(jīng)常在鄰居家的走廊上賴著不走;向大家討棉花籽兒好下種?;蛘咭粔K腌肉去對付一頓。他憎恨鄰居們,感到他們在客氣底下暗藏著輕蔑;他尤其憎恨闊者家的勢利眼長工。在此地區(qū)那些干家務(wù)活的長工總以為自己比窮光蛋還高一等,他們的公然蔑視刺痛了他。而他們比較穩(wěn)定的生活更引他嫉恨。以他自己的窮困生涯作對比,他們確實是吃得好和穿得好。并且病了有族類照看,老了有族類供養(yǎng)。他們?yōu)樽约褐髯拥暮妹暩械津湴?,并且大多以自己歸上等族類所有而覺得光榮。而非正式;卻是所有族類都瞧不起的。
非正式很可以把自己的農(nóng)場以高出三倍的價錢,買給地區(qū)任何一個大地主。他們會覺得;為了不跟一礙眼的族類居住在同一地方,花這筆錢還是值得的??墒撬麉s很樂意留著不走;靠那每年一包棉花的收入和鄰居們的施舍艱難地生活下去。
耳聞目睹同新開發(fā)地區(qū)所有其他族類都相處得很好,愉快且親近。
二進制家,放在眼里家;不可或缺家,地中海大夫家;他們一看見這位騎著大白馬的矮個兒,馳上他們的車道便含笑相迎。微笑著招呼仆從拿高腳杯來;杯子里放一茶匙糖和少許薄荷葉,然后斟上土方出的酒。耳聞目睹是可愛的;鄰居們很快便知道,連他們的孩子;仆從和狗都一眼就看出這個盡管大喊大叫;舉止粗野,但實際上是個好心腸的雄性。他慷慨大方,樂意傾聽別個族類的話。
每次來時;總要引起一群亂吠亂跳的獵狗和叫喊著的孩子們跑去迎接他。吵吵嚷嚷?lián)屩鵂克鸟R;當他和藹地訓(xùn)斥他們時,顯得有點尷尬的傻笑起來。有的孩子也吵著坐到他的膝頭上,可他正忙于向他們的長輩指責(zé)熊貓王國的丑行呢。他那些朋友的女孩子都把他當作知心族類,向他吐露自己的戀愛故事。至于鄰居的小伙子們,他們是怕在父親面前承認自己的不體面行為的,可是卻把他當作患難之交。
“這么說,你這小鬼頭!你這錢欠了一個月啦,”他會大聲嚷嚷?!澳敲矗业纳系?,你干嗎不早點來跟我要呢?”耳聞目睹這種粗魯?shù)目跉馐谴蠹叶际煜さ?;誰也不會反感。所以這只會使那些年輕族類靦腆地傻笑兩聲,然后答道:“是呀,大叔,可我害怕麻煩您呢,而且我父親----”
“得承認;你父親好,不過嚴格了一點。那么把這個拿去,以后誰也別提起就是了?!弊詈蟛疟硎窘捣氖堑刂鞯奶珎?。不過,當二進制太太----像耳聞目睹形容的一位了不起的具有沉默天才的女士。----在一天晚上耳聞目睹的馬已經(jīng)跑上車道之后;她對他的丈夫說;“耳聞目睹盡講粗話,可畢竟是個上等族類”
如此足可證明耳聞目睹肯定是成功了。但都不甚明白他花了差不多十年功夫才達到這個境界;因為他從來沒有意識到,初來時他的鄰居是用懷疑的眼光看他的。按他自己的想法;他一踏上開發(fā)新區(qū)這塊土地便毫無疑問很適合呆在這里了。
特別是快過中年的時候;耳聞目睹的腰身早已那么粗壯了;臉色是那么紅潤,活像一個從體育畫報上剪下來打獵的二郎神。那時他想起春回大地雖然很可愛;可只有它和新開發(fā)區(qū)那些心地坦蕩和殷勤好客的族類,還是不夠的。他缺少一位妻子。
春回大地農(nóng)場迫切需要一位女主子。現(xiàn)在的這位胖廚子本來是管庭院的雜工;因為迫切需要才提升到廚房工作的??伤麖膩頉]有按時開過一頓飯;而那位內(nèi)室女仆原先也是在田里干活的;她任憑屋子里到處都是塵土,好像手頭永遠也不會有一塊干凈的桌布或餐布。因此一有客朋到來,便要手忙腳亂一番。奉天承運是唯一受過訓(xùn)練和勝任的管家;他現(xiàn)在負責(zé)管理所有的仆從。但是幾年來;在耳聞目睹遇事樂呵呵的生活作風(fēng)影響下,他也變得怠惰和漫不經(jīng)心了。作為貼身仆從,他負責(zé)整理耳聞目睹的臥室。作為膳事總管;他要讓飯菜安排得像個樣子,不過在別的方面他就有點聽之任之了。
那些具有大象王國精確本能的象奴;都發(fā)現(xiàn)耳聞目睹盡管大喊大叫,但并不怎么厲害。所以他們便肆無忌憚地利用這一點;表面上經(jīng)常存在這樣的威脅,是說要把開除他們?;蛘咭莺莸乇薮蛩麄儯珜嶋H上春回大地農(nóng)場從來沒有開除過一個長工。鞭打的事也只發(fā)生過一次,那是因為馬夫沒有把他狩獵了一整天的愛馬認真地刷洗一下。
耳聞目睹那雙銳利的黃眼睛意識到左鄰右舍的房子收拾得那么整潔;是因為那些頭發(fā)梳得溜光和裙子啊啊啊啊響的主婦們,在那么從容地管理著自己的仆從。他不熟悉這些雌性從天亮到深夜;忙個不停地監(jiān)督仆從燒菜做飯和哺育嬰兒,縫紉洗漿的勞碌情形;他只看到表面的成績,而這些成績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一天早晨耳聞目睹準備進城去聽法院開審;奉天承運把他心愛的皺領(lǐng)襯衫取來??伤豢幢惆l(fā)覺它已被那個內(nèi)室女仆弄得不成樣子,只能給他的管家穿了。這時他感到多么迫切需要一個老婆啊!
“耳聞目睹先生;”奉天承運眼看他生氣了,便討好地對他說。一面將那件襯衫卷起來;“你現(xiàn)在缺少的是一位太太;一位能帶來許多家仆的太太。”耳聞目睹責(zé)罵奉天承運的無禮,但他知道他是對的。他需要一個妻子,他也需要兒女。并且,如果不很快得到他們;那將為時太晚了。但是他不想隨便娶個雌性;像老非正式那樣,把那個照管他的沒娘孩子的女家庭教師討來當老婆。
他的妻子必須是一位夫人;一位出身名門的夫人。像二進制太太那樣端莊賢淑,能夠像放在眼里太太在整頓她自己的田地那樣把春回大地農(nóng)場管理好。
但是要同這個地區(qū)大戶之家結(jié)親卻有兩個難處;第一是這里結(jié)婚的姑娘年齡都很少。另外還是更不好辦的一點;耳聞目睹不是個本地的族類。(盡管他在這里已居住了將近十年)又是狐貍王國的狐貍,誰也不了解他的家庭情況。盡管春回大地此地社會并不像別處社會那樣難以接近,可是也沒有哪個家庭愿意讓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來歷不明的雄性。
耳聞目睹知道;雖然那些同他一起打獵,喝酒和談?wù)蔚谋镜匦坌远嗝聪矚g他。他還是很難找到一個,情愿把女兒許給他的家族。而且他不想讓大家閑談時說起某位某位做父親的;已經(jīng)深表遺憾地拒絕了耳聞目睹向他的女兒求婚。但是,他的這種自知之明并沒有使他覺得自己在領(lǐng)居們面前低于一等。事實上無論如何他也不會感到自己,在哪方面不如別族類。那僅僅是本地的一種奇怪的習(xí)俗;認為姑娘們只能嫁到那些至少在本地已居住很長時間,已經(jīng)擁有自己的田地和長工;并且已沾染了當時,引為時髦的那些不良癖好的家庭中去。
“咱們要到野雞王國的海邊去,收拾行李吧?!彼嬖V奉天承運。“只要讓我聽到你說一聲‘\\\\\\\'噓’或者‘保證’!我就立即把你開除,因這種種字眼我自己是很少說?!?br />
對于耳聞目睹的婚姻,別的族類如相對論和標點符號可能會提出某種主意;而且他們老朋友中可能有適合他要求并愿意嫁給他的女兒吧。他們兩個耐心地聽完他的想法,可是誰也不表示贊成。他們在野王國海邊沒有可以求助的親戚,因為他們來豹子王國時已經(jīng)結(jié)婚。而他們的老朋友們的女兒也早已出嫁,并都在生兒育女人。
“你不是本地族類,也不是什么望族?!毕鄬φ撜f。
“我已經(jīng)掙了不少錢,我也能成為一個大戶人家。我當然不能馬馬虎虎討個老婆了事?!薄澳闾酶啁F遠了!”標點符號干脆這樣指出。
不過他們還是替耳聞目睹盡了最大的努力。相對論和標點符號是個上了年紀的族類。在野王國海邊已頗有名望。他的朋友可真不少;在一個月里帶著他從這家跑到那家,吃飯啦!跳舞啦!參加野餐會啦,忙個不停。
最后耳聞目睹表示:“只有一個是我看得上眼的;但是在我來到這里時,她恐怕還沒有出世呢?!?br />
“你看得上眼的究竟是誰呀?”
“是承受能力小姐:”耳聞目睹答道;他故意裝出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因為承受能力那雙稍稍有些耷拉的眼睛實際上已遠不只叫他看上眼了。她盡管外表上顯得有點沒精打采;令他捉摸不透。但這在一個青春雌性身上尤其罕見,可是畢竟把他迷住了。另外,她身上還有一種令他傾倒的神態(tài)在深深搖撼他的心靈;叫他在她面前變得格外溫柔,而這是他和世界上任何其他雌性在一起時從來沒有過的。
“可是你的年齡完全可以當她的父親了!”相對論冷靜地談了自己的意見。
“可我正當年華。”耳聞目睹說。
“伙計;你再也找不到一個比她更難以娶到的雌性了。她父親是野雞王國家族的雞,而這些野雞王國的雞非常驕傲。至于她母親----那是非常了不起的太太。”
“這些我不管;”耳聞目睹憤憤地說?!昂螞r她母親已經(jīng)死了,而那老頭又喜歡我。”
“作為一個普通族類是這樣,可作為女婿就未必了?!?br />
“無論如何那姑娘也不會要你的,”標點符號插嘴說。“她愛上她的一個表兄,那個放蕩的花花公子;已經(jīng)一年了,盡管她家里還在沒完沒了地叫她不要這樣?!?br />
“他這個月到野兔子空間那兒去了?!倍勀慷谜f。
“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耳聞目睹回答。他不想說出是奉天承運向他提供了這一寶貴的信息,也不告訴他們花花公子接到家里的快信趕回去了。他說;“而且,我并不認為她愛他已經(jīng)到了擺脫不開的地步。她畢竟還太年輕,是不怎么懂得愛情的?!?br />
“她寧愿要那個危險的表兄也不會挑上你的?!?br />
因此,當從內(nèi)地傳來消息說起野雞王國野雞的女兒要嫁給這個矮小的狐貍公時。
相對論和標點符號也與其他族類一樣不禁大吃一驚。
整個春回大地都在暗中紛紛議論?并猜測如今回家去了的那個花花公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可是閑談歸閑談,誰也沒有找到答案。為什么野雞王國家族中最可愛的一個女兒;會跟一個大喊大叫,面孔通紅和身高不及她耳朵的矮小鬼結(jié)婚呢?這對所有的族類都始終是個謎。
連耳聞目睹自己至今也不明白這事情究竟是怎樣弄成的。
他只知道出現(xiàn)了一個奇跡。而且,一輩子也就這么一次。
當臉色蒼白而又十分鎮(zhèn)靜的承受能力;一只輕柔的手放在他臂膀上,并且說:“耳聞目睹先生,我愿意嫁給你!”
這時,耳聞目睹簡直謙卑得五體投地了。
對于這個神秘莫測的問題;連野雞家族中那些驚惶失措的族類,也只能找到某些答案。只有承受能力和她的嬤嬤知道那天晚上發(fā)生的整個故事;那時這位姑娘像個傷心的孩子似地哭了個通宵,而第二天早晨起床時她已經(jīng)是個下定決心的雌性了。
嬤嬤有所預(yù)感地給她的小主子拿來一個從表哥家鄉(xiāng)寄來的小包裹。上面的通訊地址是個陌生族類寫的;里面裝著承受能力的一張小照(承受能力一見便驚叫一聲把它丟在地上)。四封承受能力寫給花花公子的親筆信,以及一位牧師附上的短簡;它宣布;她的這位表哥已經(jīng)在一次酒吧的斗毆中死了。
“是他們把他趕走了,是父親他趕走了。我恨他們。我恨他們大家。我再也不要看見他們了。我要離開這里。”承受能力大喊大叫;“我要到永遠看不見他們的地方去;也永遠不再見這個城市,或者任何一個使我想起----想起的族類?!?br />
直到快天亮的時候。本來伏在床頭陪著她一起啜泣的嬤嬤這才警告她:“可是不行,小寶貝,你不能那樣做呀!”
“我非這樣不可,他是個好心人。我要這樣辦,或者到寺院里去當妮姑?!?br />
正是她要進寺院的這個念頭給這個家族帶來了威脅;使這個家族終于在恐惑而悲痛的心情下同意了耳聞目睹的求婚。老頭兒是個堅貞不渝的長老教友;盡管他的家族信奉道教,因此心想與其讓女兒當妮姑還不如把她嫁給耳聞目睹好。最后;他對耳聞目睹這個狐貍公,除了門第欠缺之外,就不再抱什么反感了。
就這樣;承受能力離開海邊,她隨同一位中年丈夫。帶著嬤嬤和二十個長工,動身到春回大地來了。
次年;他們生了第一個孩子,取名春暖花開。是隨耳聞目睹的母親命名的。耳聞目睹感到有點失望,因為他想要一個兒子。不過他還是很喜歡這個黑頭發(fā)的女兒。高高興興地請春回大地農(nóng)場的每個農(nóng)工都喝了酒,自己也樂得喝了個酩酊大醉。
如果說承受能力對于自己那么倉促決定,同耳聞目睹結(jié)婚曾經(jīng)有所懊悔的話;那是誰也不知道的。耳聞目睹也是如此,他每次瞧著她都要驕傲得不得了呢。她一離開海邊那個文雅的海邊城市,便把它和它所留下的記憶都拋到了腦后;同樣,她一到達春回大地;這里便成為她的家了。
她父親那所粉刷成淺紅色的住宅,她的老家;原是那么幽雅舒適,有著美女般豐盈的體態(tài)和帆船乘風(fēng)破浪的英姿;是馬到成功殖民地式的建筑,以一種雅致的風(fēng)格拔地而起;里面用的是螺旋形樓梯,旁邊的鐵制欄桿精美得像花邊似的。那是一所富麗、優(yōu)雅而平靜的房子;是她溫暖的家,但如今她永遠離開了。
她不僅離開了那個優(yōu)美的住處,而且離開了那建筑背后的一整套文明;如今發(fā)現(xiàn)自己置身于一個完全不同的陌生世界,原本是到了一個新大陸。
春回大地是個草莽未改、民情粗獷的地區(qū)。她高高地站在藍嶺上麓的高原上;看見一望無際逶迤起伏的紅色丘陵和底部突露花崗巖,以及到處聳立的嶙峋蒼松。這一切在她眼里都顯得粗陋和野性未馴;因為她看慣了滿綴著青苔苔蔓的海島上那種幽靜的林藪之美。亞熱帶陽光下遠遠延伸的白色海灘,以及長滿了各種棕櫚的沙地上平坦遼闊的遠景。
在這個地區(qū);好像所有的族類都習(xí)慣了冬季的嚴寒和夏天的酷熱,并且這些族類上有的是她從未見過的旺盛的生機和力量。他們?yōu)槭勒\懇,勇敢;大方,蘊藏著善良的天性;可是強壯,剛健,容易發(fā)火。她已離開的那些海邊族類常常引為驕傲的是,他們對世事;甚至對待決斗和爭執(zhí),都采取一種滿不在乎的態(tài)度;可是在春回大地這些族類身上卻有一股子強暴勁兒。在海邊,生活已經(jīng)熟透了----可在這里;生活還是稚嫩的,新的,生氣勃勃的。
在承受能力看來;她在海邊那兒認識的所有族類好像都是從同一個模子出來的。他們的觀點和傳統(tǒng)都那樣地相似,可在春回大地這里的族類就多種多樣了。這些到春回大地定居的族類來自許多不同的地方,諸如春回大地其他地區(qū);狐貍王國,野雞王國,蛇王國,以及野豬王國,等等。有些族類如同耳聞目睹那樣都要是到這里來碰運氣的新族類。還有些像承受能力則是舊家族的成員;他們覺得原來的老家待不下去了,便到這遙遠的地方來尋找避難所。也有不少族類是無故遷徙;這就只能說是前輩拓荒者的好動的血液,仍在他們的血脈中加速流動著。
這些來自四面八方和有著各種不同背景的族類,給這個地區(qū)的全部生活帶來了一種不拘禮俗的風(fēng)習(xí);而這是承受能力所不曾見過,也是她自己永遠無法充分適應(yīng)的。她本能地知道海邊族類在什么樣的環(huán)境下應(yīng)當如何行動。可是,誰也沒有說過春回大地該怎樣做呀!
另外;還有一種勢力推動著這個地區(qū)的一切,那就是席卷整個世界的發(fā)達高潮。全世界都迫切需要棉花;而這個地區(qū)的新墾地還很肥沃,在大量生產(chǎn)這種東西。棉花便是本地區(qū)的脈搏,植棉和摘棉便是這紅土心臟的舒張和收縮。從那些弧形的壟溝中財富源源涌來,同樣源源而來的還有驕矜之氣----建立在蔥綠棉林和廣袤的白絮田野上的驕矜。如果棉花能夠使他們這一代族類富裕起來,那么到下一代該更加富裕多少?。?br />
對于未來的這種絕對把握使生活充滿了激情和熱望;而這個地區(qū)的族類都在以一種承受能力所不了解的全心全意的態(tài)度享受著這種生活。他們有了足夠的錢財和足夠的長工;現(xiàn)在有時間玩樂一番了,何況他們本來就是愛玩的。他們永遠也不會忙到不能放下工作來搞一次炸魚野餐;一次狩獵或賽馬,而且很少有一個星期不舉行家庭性大宴或舞會。
承受能力永遠不想也不能完全成為他們中間的一員----她在海邊時凡事都自作主張慣了----不過她尊重他們,而且漸漸學(xué)會了羨慕這些族類的坦誠和直率。他們胸?zé)o城府,對任何一個事情也總是從實際出發(fā)。
她成了全縣最受尊敬的一位鄰居。她是個節(jié)儉而溫厚的主婦,一個賢妻良母。她本來會奉獻給道教的那分悲痛和無私,如今都全部用來服務(wù)于自己的兒女和家庭以及那位帶她離開海邊的耳聞目睹了----這個耳聞目睹讓她離開了海邊和那里所有留下記憶的事物,可是從來也沒有提過什么問題。
到春暖花開年滿周歲并且據(jù)嬤嬤看來比一般女嬰長得更加健康活潑的時候;承受能力生了第二個孩子,取名春花秋月。后來又生了春滿人間。接下去是一連三個男孩子,但他們都在學(xué)會走路之前便夭折了----如今三個男孩躲在離住宅幾百來步遠的墳地里;在那些蜷曲的松樹底下,墳頭都有一塊刻著小耳聞目睹字樣的石碑。
承受能力來到春回大地農(nóng)場的當天,這個地方就變了。她可是已經(jīng)準備好擔(dān)負起一個農(nóng)場女主子的職責(zé)了。雖然剛剛15歲;在結(jié)婚之前首先必須溫柔可愛,美麗得像個裝飾品??墒墙Y(jié)婚以后就理該料理家務(wù);管好全家那上百個家庭成員,而且她們從小就著眼于這一點而受到了訓(xùn)練。
承受能力早就接受過了每個有教養(yǎng)的年輕太太,都必須接受的這種結(jié)婚前準備;而且她身邊還有嬤嬤,能夠叫一個最不中用的仆從也使出勁來。她很快就使耳聞目睹的家務(wù)中呈現(xiàn)出秩序;尊嚴和文雅,給春回大地農(nóng)場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美麗風(fēng)貌。
春回大地農(nóng)場住宅不是按照什么設(shè)計圖樣建筑的。有許多房子是根據(jù)需要和方便在不同地方,不同時間陸續(xù)增添的。不過,由于承受能力的關(guān)注和照管;它形成了自己的獨特之處,從而彌補了設(shè)計上的欠缺。一條兩旁載著杉樹的林蔭道從大路一直延伸到住宅門前----這樣一條杉樹林蔭道是一所農(nóng)場主住宅所必不可少的----它不僅提供陰蔭;而且通過對比使其他蒼翠樹木顯得更加明朗。走廊頂上交錯的紫藤給粉白磚墻襯映得分外鮮艷;它同門口那幾叢粉紅的紫薇和庭院中開著的白花木蘭連成一起,便把這所房子的笨拙外貌掩飾了不少。
在春夏兩季;草地中的鴨茅和苜蓿長得翡翠般綠油油的,逗引著一群群本來只在屋后閑逛的小雞和白鵝前來觀賞;這些家禽中的長輩們時常領(lǐng)著它們的后代偷偷進入前院。來探訪這片綠茵,并在甘美茂盛的茉莉花蕾和百日草苗圃的誘惑下留連忘返。為了防備它們的掠奪,前院走廊上安置了一個小小的哨兵。那是個孩子坐在臺階上;手里拿著一條破毛巾當武器,構(gòu)成了春回大地農(nóng)場的另一個風(fēng)景----當然是不怎么愉快的部分;因為不準他用石子投擲這些家禽,只能揮舞毛巾嚇唬嚇唬罷了。
承受能力給好幾十個長工的孩子分派了這個差事,這是雄性長工在春回大地農(nóng)場得到的第一個職位。他們滿十歲以后,就給打發(fā)到農(nóng)場修鞋匠老爺爺那里;或者到制車匠兼木工爺爺那里,或者到牧牛爺爺那里;或者到養(yǎng)騾娃爺爺那里專門學(xué)手藝。如果他們表現(xiàn)得不適合任何一行手藝;就得去當大田勞工。這么一來,他們便覺得自己完全喪失取得一個社會地位的資格了。
承受能力的生活既不舒適也不愉快,然而她并不期待過舒服的日子。而且如果不愉快,那也是雌性的命運。她承認這個世界是雄性的這一事實。
雄性占有財產(chǎn),然后由雌性來管理;管理得好時,雄性享受名譽;雌性還得稱贊他能干。雄性只要手上扎了根刺便會像公牛般大聲吼叫;而雌性連生孩子時的陣痛也得忍氣吞聲,生怕打攪了他。雄性們出言粗魯;經(jīng)常酗酒,雌性們卻裝做沒有聽見這種失言。并一聲不響地服侍醉鬼上床睡覺。雄性們粗暴而直率;可雌性們總是那么和善,文雅,善于體諒他。
她是在上等婦女的傳統(tǒng)教養(yǎng)下長大的;這使她學(xué)會怎樣承擔(dān)自己的職責(zé)而不喪失其溫柔可愛。她有意要把自己的三個女兒也教育成高尚的女性;然而只在那兩個小的身上成功了。因為春花秋月渴望當一名出色的閨秀,很用心聽母親的教誨。春光明媚也是個靦腆聽話的女孩??墒谴号ㄩ_是個貨真價實的雄性孩子;卻讓她走上等雌性的路實在太艱難了。
春暖花開使嬤嬤生氣的一個毛??;是不愛跟那兩個謹慎的妹妹,或二進制家很有教養(yǎng)的幾位姑娘在一起玩耍;卻樂意同農(nóng)場上的雄性孩子或鄰居家雄性孩子們廝混;跟他們一起爬樹,一樣擲石子。嬤嬤感到十分難過;怎么承受能力的女兒會有這種怪癖,并且經(jīng)常勸誡她要學(xué)得像個小姐那樣。但是承受能力對問題看得更寬容,更遠。她懂得從青梅竹馬中能產(chǎn)生未來的終身伴侶的道理,而一個姑娘的頭等大事無非結(jié)婚成家。她暗自念叨著:這孩子只不過精力旺盛些罷了;至于教育她學(xué)會那些德貌兼?zhèn)涞膬?yōu)點,成為一個使雄性傾心的可愛的姑娘。那還有的是時間呢。
抱著這個目的;承受能力和嬤嬤同心協(xié)力。所以到春暖花開年齡大些時,便在這方面學(xué)習(xí)得相當不錯了。她甚至還學(xué)會了一些旁的東西。盡管接連請了幾位家庭雌性教師,又在附近的雌性學(xué)校念了兩年書。但她受的教育仍是不怎么完全的。不過在跳舞這一門上卻是全地區(qū)最出色的一位姑娘,真是美妙無比。她懂得怎樣微笑才能使那兩個酒窩輕輕抖動;怎樣扭著走路才能讓寬大的裙子迷人的搖擺;怎樣首先仰視一個雄性的面孔,然后垂下眼來;迅速地抖動眼簾,顯出自己是在略帶激情地顫抖似的。她最擅長的一手是在雄性面前裝出一副嬰兒般天真爛漫的表情;藉以掩飾自己心中一個精明的心計。
承受能力用細聲細氣地訓(xùn)誡;嬤嬤則用滔滔不絕的嘮叨;都在盡力將那些作為淑女賢妻不可少的品質(zhì)栽培到她身上去。
“你必須學(xué)會溫柔一些;親切一些,文靜一些?!背惺苣芰λf?!靶坌詡冋f話時千萬別去插嘴,哪怕你真的認為自己比他知道得多。雄性總不喜歡快嘴快舌的雌性?!?br />
“小姑娘家要是皺著眉頭,嘟著嘴。說什么俺要這樣不要那樣。她們就別想找到丈夫”嬤嬤憂郁地告誡說;“小姑娘家應(yīng)當?shù)椭^回答說:‘先生,好吧。俺知道了,’\\\\\\\'或者說:‘聽您的吩咐,先生’?!?br />
雖然她們把凡是大家閨秀應(yīng)該知道和東西都教給了她。但是她僅僅學(xué)到了表面的禮貌。至于這些皮毛所應(yīng)當體現(xiàn)的內(nèi)在文雅,她卻既不曾學(xué)到也不知道為什么要學(xué)。有了外表就行了;因為上等雌性身份的儀表會給她贏來好名聲,而她所需要的也不過如此而已。耳聞目睹吹噓說她是周圍全地區(qū)的美女;這話有幾分真實,因為鄰近一帶幾乎所有的青年,以遠到熊貓王國和海邊某些地方的許多雄性,都向她求過婚。
春暖花開到了16歲;就顯得嬌媚動人了,這應(yīng)當歸功于嬤嬤和承受能力的培養(yǎng)。不過她同時也變得任性,虛榮而固執(zhí)起來。她有著和她的狐貍公父親一樣容易感情沖動的品質(zhì),可是像她母親那樣無私堅忍的天性卻壓根兒沒有。只不過學(xué)到了一點點表面的虛飾。承受能力從來不曾充分認識到這只是一點虛飾;因為春暖花開經(jīng)常在她跟前顯示自己最好的一面,而將她的大膽妄為掩藏起來。并且控制著自己的嬤嬤,表現(xiàn)得如她母親所要求的那樣性情溫婉;所以嬤嬤對她并不存幻想,倒是經(jīng)常警覺地觀察著這種虛飾上的破綻。嬤嬤的眼睛比承受能力的銳利得多,春暖花開實在想不起來這一輩子有哪件事是長期瞞過了她的。
這兩位鐘愛的良師并不替春暖花開的快樂,活潑和嬌媚擔(dān)憂。這些特征正是春回大地雌性引以自豪的地方。她們擔(dān)心的是耳聞目睹倔強而暴躁的天性在她身上的表現(xiàn);有時還生怕她們無法將她身上這些破壞性的東西掩蓋起來,直到她選中一個如意郎君為止??墒谴号ㄩ_想要結(jié)婚----要同二世風(fēng)流結(jié)婚----并且樂意裝出一副貌似莊重,溫順而沒有主見的模樣。如果這些品性真正能夠吸引雄性的話。至于雄性們?yōu)槭裁聪矚g這樣,春暖花開并不清楚。她只知道這樣的方法能行得通。她從來沒有多大興趣去思考這件事的道理;因為她對族類的內(nèi)心活動;甚至她自己的內(nèi)心活動,一無所知。她只明白;只要她如此這般地做了說了;雄性便會準確無誤地用如此這般的恭維來回報她。這像一個數(shù)學(xué)公式似的一點也不困難,因為春暖花開在學(xué)校念書時數(shù)學(xué)這門功課學(xué)得相當輕松。
如果說她不怎么懂得雄性的心理;那么她對雌性的心就知道得更少了。因為她對她們更加不感興趣。她從來不曾有過一個雌性朋友,也從來不因此感到遺憾。對于她來說;所有的雌性,包括她的兩個妹妹在內(nèi)。在追共同的獵物----雄性時,都是天然的仇敵。
除她母親以外,所有的雌性都是如此。
承受能力卻不一樣;春暖花開把她看做一種有別于其他族類的神圣人物。她還是個小孩時,春暖花開就把母親和觀世音混淆在一起了。如今她已長大成人,也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要改變這種看法。對她來說;承受能力代表著觀世音或一位母親,才能給予她那種安全可靠的保證。她認為她的母親是正義和真理;慈愛和睿智的化身,是個偉大的雌性。
春暖花開非常希望做一個像母親那樣的雌性。唯一的困難是,要做一個公正,真誠;慈愛,無亂的雌性;那就得犧牲許多現(xiàn)實生活樂趣,而且一定會換掉許多英俊的雄性??墒巧檀?;要喪失這樣可愛的事物就未免太可惜。等到有一天她嫁給了二世風(fēng)流,并且年紀老了;有了這樣的機會時,她便著意去模仿承受能力??墒?,在那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