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生命之光》

　　　　　　　　　　　　　　 謹以此文獻給我的妻子，以及天下所有的母親！ ──生命中最偉大的光輝不在于永不墜落，而是在墜落后總能再度升起。
在前面的《人生》篇幅中，我曾經(jīng)引用了這一句話，但這句話聽起來簡單，說起來豪邁，可真要走起來，那是苦不堪言！屬于我生命中的那道光輝，在墜落、升起；又墜落、又升起；然后再墜落、然后又再升起。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反復了多少次！可這次的墜落，就象一個無底深淵，總也等不到那種升起的希望。
　　好多次，我都忍不住對樂說：“是我，拖累了你?！?br /> 　　但每一次樂都這樣說：“我沒有被拖累的感覺，卻感受著前所未有的幸福，你曾經(jīng)說過的，你要讓我生活在一個百花盛開，充滿著快樂，充滿著幸福的地方，在那里，會有著四季盛開的鮮花在簇擁著我，會讓我置身于一個花的世界，花的海洋之中，你不準消沉，你得實現(xiàn)你對我的承諾。”
　　好多次，我都感動得抱著樂在流淚，在那段艱苦的歲月中，我連死的想法都有了，如果不是有樂在身邊鼓勵著我，也許，也沒有我在今天為自己撰寫著的這一部《人生》系列了。
　　我和樂就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就在那個寫滿了奮斗和淚水，寫滿了夢想和幸福的大山深處，一路相互扶持著，一起走過了整整五個春夏秋冬的艱苦歲月。
　　走過了新世紀，又來到了二零零一年。經(jīng)過了幾年的奮力拼搏，所欠下的債務也只還了一小部分，我們的日子過得還是比較緊張，但同樣充滿著幸福。
　　父母見我們都這么久了還沒有要孩子的打算，就摧促我們說：“你們都過了這么久的二人世界，應該要為我們老人家考慮考慮了?！?br /> 　　那一天，在醫(yī)院里，當醫(yī)生對著我說：“你愛人有喜了。”
　　我高興得當眾抱著樂一連轉(zhuǎn)了幾個圈子。
　　在那段日子里，我們天天都被一種特有的幸福感包圍著！
　　但我，也許真是一個容易招惹災難的人，就好似所有的災難都喜歡圍著我打轉(zhuǎn)，我更沒想到，這次的災難卻會降臨在我親人的身上！
　　雖然我們一直來都尊從著醫(yī)生的建議，都準時到醫(yī)院輸氧保胎，可就在樂懷孕接近六個月的時候，在一次檢查后醫(yī)生鄭重地對我們說：“孕婦有血壓升高的癥狀，胎兒發(fā)育不明顯，要注意加強保胎?！?br /> 　　我們?nèi)缗R大敵，我更是感到了有一種無形的壓力正在慢慢地向我迫近，我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天天陪在樂的身邊，每天用自行車載著樂到醫(yī)院檢查。
　　可這也改變不了病情的發(fā)展，樂患了高度妊娠高血壓綜合癥，醫(yī)生說：“妊娠高血壓綜合癥，簡稱妊高癥，是婦產(chǎn)科中一種非常危險的病癥，會直接危及孕婦和胎兒的生命，而且，胎兒已基本上停止了發(fā)育，所以，你們必須終止妊娠?！?br /> 　　我們住進了醫(yī)院，但不管怎么說，樂都不肯放棄孩子，我每天都二十四小時地在醫(yī)院里陪著樂，其實，我也舍不得孩子，可我，更舍不得樂。
　　樂躺在病床上，緊緊地拉著我的手，布滿淚水的臉上寫滿了哀求：“別放棄孩子，好嗎？孩子已經(jīng)是一個完整的生命了！”
　　我裝著沒事的樣子抹去她臉上的淚珠，微笑著輕輕地說：“在我的心目中，你的生命高于一切，我們都還年輕，不對嗎？”
　　“不?！睒份p輕地搖了搖頭，說：“我知道，我會沒事的，我舍不得丟下你，我還要陪著你，繼續(xù)去走還末走完的路呢?！?br /> 　　樂伸手撫摸著我已經(jīng)流滿淚水的臉面。
　　“你別難過，相信我，好嗎？孩子還沒夠七個月，只要我堅持多一天，孩子就多一分希望”。
　　我鼻子一酸，轉(zhuǎn)身走出病房，成串的淚水忍不住大點大點地流下。
　　但樂的病癥卻出乎醫(yī)院的意料，才兩三天的時間，已發(fā)展到了高度子癇最危險的價段，腹中急性羊水增多，造成了胸腹積水，樂已經(jīng)神智不清了，已經(jīng)不能開口說話，雙眼也已經(jīng)模糊，除了能夠感知我之外，再也認不出其他人了。
　　鑒于樂病情的特殊性，醫(yī)院召開了緊急的研討會，還讓我參加聽證，我深切地感受到了樂病情的嚴重，我配合著醫(yī)院決定的必需馬上動手術(shù)的方案，心情沉重地簽署著一份又一份的家屬意見同意書，和那份誰都不想見到的病危通知書，看著那一天一份或一天兩份的病危通知書上反復出現(xiàn)的‘死亡’這兩個字，讓我的整個心，一次又一次的在收緊、收緊、再收緊。
　　我手中的筆似有千斤之重，讓我筆觸下去之間，心里帶著無與倫比的悲痛，我好象感覺到，這一個又一個的簽名，就像要把樂推向極端，甚至推向死亡。
　　我在心里，不停地為樂，為我所愛的人祈禱著，希望她能夠平安地回到我的身邊，我寧愿相信，樂不會丟下我，不會，絕對不會。
　　樂緊緊地抓住我的手，我感到了她從內(nèi)心里給我傳來了一股力量，樂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微笑，我知道，這是她給我的安慰。
　　突然，一滴淚珠從樂的眼角邊滲出，我俯下身子，吻著她的眼淚，在她的耳邊輕輕地說：“你說過的，你不會丟下我，我會在門口一直等到你出來，但你，必需要帶著微笑。”
　　‘咣’的一聲，手術(shù)室的大門無情地關(guān)上，門板撞擊的聲音在我的心里重重地一震，把我和樂無情地分隔開來……
　　手術(shù)室外聚集著我們兩個家庭的親人以及我和樂最好的朋友、同學，但大家都沒有心情說話，都在等待著有關(guān)手術(shù)的消息。
　　醫(yī)院里眾多和樂相同的病例，以及這種病例之中眾多的死亡率，讓我更加擔心著樂的安危。我知道，我最愛的樂正在手術(shù)臺上和死神搏斗，正在命沿一線地和死神爭奪著兩個生命的靈魂，可我卻幫不上她半點，就這樣讓她自己一個人去承受著這人世間最大的艱險！
　　長達十個小時的手術(shù)是我這一生中最漫長的等待！
　　手術(shù)到了六個小時的時候，手術(shù)室里明顯緊張起來，進進出出的醫(yī)務人員也在增多，看著他們一臉凝重的神色，讓我本來就緊張的心更加緊張。
　　“誰是樂的家屬，快進來?！币粋€護士急匆匆地開門詢問。
　　我應聲走了過去。
　　“快點?！弊o士的又一聲催促，讓我本來就已經(jīng)下沉的心沉到了最底層，我懷著七上八下的心情緊跟著她一直往里走，不太長的走廊陰森森地靜得出奇，真讓我有著一種走進閻王殿的感覺！
　　無影燈下，一大群的醫(yī)生正在專心地為樂做著手術(shù)。
　　樂的臉色蒼白得好象一張白紙，就在我走近樂的一瞬間，我看到樂合著的眼睛動了一下，我知道，樂感應到了我的到來。
　　“你快看這里?！币幻t(yī)生對我說：“這是剛從孕婦的腹中取出來的嬰兒，是個女嬰，重量是二斤六兩，你看清楚了?！?br /> 　　我轉(zhuǎn)頭看去──這就是我剛剛來到世上的、可憐的女兒，這就是樂冒著生命危險懷了七個月的女兒，她是那么的虛弱，那么的瘦小，就只有那么一丁點兒大，她不會哭，甚至不會發(fā)出一點聲息，只是在慢慢地懦動著。
　　“由于孩子在母體中才成長七個月，而且又停止了發(fā)育，現(xiàn)在還在高度的危險當中，必須馬上轉(zhuǎn)到兒科搶救，你快跟著下去辦手續(xù)吧！”
　　醫(yī)生的提醒，讓我再也顧不上傷感，我看了樂一眼，匆匆地跟著兒科的醫(yī)生護士走出了手術(shù)室。
　　在兒科搶救室，奄奄一息的女兒被安置在一個玻璃的育嬰箱里，她那瘦小的頭上、手上、和腳上都被插滿了密密麻麻的管子，讓我心痛得鼓不起勇氣看下去。
　　醫(yī)生說：“孩子還處于危險期，而我們的醫(yī)務人員有限，希望你們多留幾個人輪流看護，必須做到二十四小時看著孩子，一有異常馬上通知醫(yī)生。”
　　我交代好家人看護女兒，然后心急如焚地去辦好一切的手續(xù)，又氣喘吁吁地跑上手術(shù)室，我必須要看到樂臉帶微笑地出來。
　　樂終于被推出來了，她那蒼白的臉上依然帶著一絲微笑！
　　“她還沒度過危險期，你好好陪陪她吧?！眿D產(chǎn)科主任拍拍我的肩膀，然后說：“她很堅強，真的！”
　　我含淚坐在樂的病床前，握著樂冰涼的手，感應著從她手上傳過來的陣陣心跳，我的淚水滴落在樂的手上，突然，我感到樂握著我的手在慢慢地收緊，我看著樂，和她一起緊緊地握著手，我沒有說話，雙眼看著樂那蒼白的臉，只靜靜地感受著來自對方的心靈里、互相傳遞過來的、心的訊息。
　　樂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世界上最偉大的事業(yè)，她需要休息，需要好好地休息。
　　兩個多小時的時間里，我陪在樂的身邊，任由著樂緊緊地握著我的手，就那么一直地握著，一直握著。
　　兒科搶救室傳來消息，孩子突然出現(xiàn)休克，我被嚇得心驚肉跳，飛一般跑到兒科。
　　只見幾個醫(yī)生護士正在緊張搶救著我的女兒，我的親人們站在旁邊嘆氣。
　　“孩子在母體里就停止了發(fā)育，加上早產(chǎn)，她太虛弱了，這么久了都沒有發(fā)出過一聲的哭聲，甚至，沒有一絲的聲息，也許……”
　　“沒有出許，也別在這里說也許?！?br /> 　　我打斷醫(yī)生的話，走到女兒的育嬰箱前，只見女兒在抽搐著瘦小的身子，全身都憋成了紫紅色，看著女兒憋著氣的樣子，我知道她想哭，想叫，可她沒有力氣哭出來。
　　我看著全身都插滿了管子的女兒，想著還躺在病床上，還沒有蘇醒過來的樂，我的心中，只有一遍又一遍地祈禱著：“爸爸媽媽不知道該怎樣去拯救你，但是，在最后的一刻里，我們都沒有放棄你，難道，你就真的忍心放棄我們嗎？”
　　一絲很輕很輕的聲息突然間鉆進了我的耳朵里，輕得就象蚊子飛過時的聲音，但我還是聽到了，只見女兒的雙手舉了起來，張開了嘴巴，由低到高慢慢地哭了出來。
　　“孩子哭了，孩子哭了！”我激動得無法形容，猛地拉過醫(yī)生的手一個勁地說著“謝謝”，搶救室里一遍歡呼，我的親人們高興地擦著眼淚，護士們興奮地抱成一團。
　　“女兒沒事?！蔽覟闃纺ㄈツ樕系臏I痕?！芭畠合竽阋粯?，都很堅強！”
　　樂慢慢地張開雙眼，露出了勝利的微笑。“我感覺到了，我們?nèi)齻€，誰都不會放棄誰，對嗎？”
　　我使勁地點了點頭。
　　“我好想看看女兒，我到現(xiàn)在還沒見過女兒呢！”樂很迫切地要求著。
　　“別急，過幾天等你身體恢復了，你就可以到兒科看望女兒了，她現(xiàn)在監(jiān)護室?！?br /> 　　“看把你忙的！”樂拉過我的手，含淚撫摸著我的頭發(fā)，心痛地說：“你才三十二歲，就有了這么多的白頭發(fā)！”
　　我微笑著為她抹去臉上的淚珠：“白頭發(fā)有什么關(guān)系，只要你們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br /> 　　樂點了點頭，說：“還沒給女兒起名字呢?！?br /> 　　“就叫鈺瑩吧，希望她的一生里，象一塊素玉一樣，淡綠晶瑩，不含雜質(zhì)，堂堂正正地做人?！?br /> 　　“叫鈺瑩好！真希望，女兒能夠平平安安，我們給她取個小名吧，就叫安安，好嗎？”
　　“太好了！”我高興地說：“從現(xiàn)在起，你們倆就是我的安安樂樂！是我生命中的安安樂樂！”
　　手術(shù)后的第二天，已經(jīng)在電視臺工作、而又被派到外地學習進修的燕子，急匆匆地跑進了醫(yī)院，她拿出一疊錢遞給我，說：“老大，在你最困難的時候我卻幫不到你，我真沒用！”
　　“你已經(jīng)在幫了?！蔽椅⑿Φ乜粗嘧?，其實，我一直都在感動著燕子對我的幫助！
　　兒科和婦產(chǎn)科相隔著一幢樓，我每天都得兩邊兼顧，跑了這邊跑那邊，跑了那邊又跑這邊。
　　手術(shù)后的第六天，在樂睡著后，我過去兒科看望女兒。
　　燕子氣喘吁吁地跑過來說：“老大，我剛過來就看見嫂子正在下樓梯，說要過來看望女兒，我扶了她一把，你快過去吧！”
　　我一驚非同小可，樂的身體還沒有恢復，眼睛同樣還看不清楚。
　　“我真的，好想看一看女兒，好想好想！”話還沒說完，樂的眼淚就一個勁地往下流。
　　“我知道?！蔽覟闃纺ㄈツ樕系臏I水?！拔液湍阋黄鹑タ磁畠骸！?br /> 　　出院的那天，婦產(chǎn)科主任對我們說：“你們的病例是我們醫(yī)院最特殊、最嚴重的一例，也是最成功的一例，這次的成功將載入我們醫(yī)院的史冊，你們，都很堅強！”（我們在醫(yī)院一共住了整整一個月，我一共簽了八份的病危通知書，用去了四萬多元的醫(yī)療費，本來就不富裕的家庭被我們搜刮一空，還借遍了所有的親戚朋友和同學。）
　　而如今，那段日子已經(jīng)成為了過去，成為了我人生中的一段經(jīng)歷，但回想起來，心中不免有著很深的感觸，我真的慶幸，我挺過來了，樂也挺過來了，女兒同樣也挺過來了！寫這篇文字，是我自寫《人生》系列以來，寫得最傷感的一篇！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