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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鷹 第十八章

作品名稱:山鷹(小說)      作者:袁平銀      發(fā)布時間:2014-10-18 14:06:50      字?jǐn)?shù):6341

  我對念書情有獨鐘,也對學(xué)校充滿了感情。一走進學(xué)校,一坐進教室,一聽老師講課,一鉆進書里,一做起作業(yè),我就覺得天也寬了,地也廣了,人也親切了,空氣也新鮮了。甚至忘記了貧困,忘記了饑餓,忘記了煩惱,忘記了時間,就一門心思地在書中遨游起來。那些文字和那些數(shù)字似乎都變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使我對它們難舍難分。那種感受不光只是視覺上的感受,也不光只是心理上的感受,而全部都是精神上的感受。那種感受已經(jīng)融入了我的血液,使我從早到晚都充滿著信心,充滿著力量,充滿著對人生的追求和對未來的憧憬。
  這天熊老師上完最后一節(jié)課,就大口地喘著粗氣,虛汗就象水一般從額頭上涌了出來,好象這最后的一節(jié)課已經(jīng)使他用完了最后的一點兒力氣,就差點兒沒有倒下了。他扶著課桌站著,讓學(xué)生們做完課堂作業(yè),然后就有氣無力地說:“今天放學(xué)不站隊了,你們走吧!路上的坎子高,千萬別擁擠,也別打架,小心栽到水田去了?!?br />   熊老師是學(xué)校的校長,以往放學(xué)的時候他都要把全校的同學(xué)集中起來訓(xùn)幾句話,叫大家注意安全,趕快回家,千萬別在路上貪玩而讓家里的大人操心。但今天卻一反常態(tài),剛上完最后一節(jié)課就把學(xué)生放了。我知道,熊老師也和我一樣,也餓壞了,如果不及時把學(xué)生放走,他就堅持不下去了。
  當(dāng)學(xué)生們一窩蜂似的涌出校門的時候,我也急不可待地向生產(chǎn)隊的大食堂趕去。天上沒有太陽,太陽被厚厚的云層遮住了??諝庥謵炗譄?,看來一場雨在所難免了。我打著一雙赤腳,劈里啪啦地在道路上飛奔著。我不能回去晚了,回去晚了食堂里就沒有飯了。一旦食堂里沒有飯了,我就又得餓肚子了。自從上學(xué)以后,我在食堂里吃不上飯的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許多次,我也白白地餓了好幾天。我實在害怕再發(fā)生那樣的事情。我本來每天就只吃一頓飯,如果連這一頓飯都吃不上了,那么我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因為我的家離學(xué)校很遠(yuǎn),而我又不想遲到,所以我每天都是雞叫三遍就起床往學(xué)校里趕。家里自然沒有糧食、沒有鍋子、更沒有飯吃,所以我每天早晨都空著肚子去上學(xué),一直餓到下午放學(xué)后才趕到食堂去吃一頓飯。
  食堂里的飯也不如以前了,以前隔三岔五地還有一頓凈包谷糊糊吃,而現(xiàn)在卻沒有了,現(xiàn)在每頓飯都參有用各種植物打成的淀粉所做成的麻雀蛋一般的黑疙瘩。那些黑疙瘩有點兒象驢糞蛋子,吃到嘴里既無滋無味,而且還有點兒卡喉嚨。
  但就是這樣的飯,我仍然常常吃不上,往往放學(xué)之后當(dāng)我趕到食堂的時候,不是食堂里沒有人了,就是食堂里沒有飯了,再不就是給我從鍋邊上刮一點兒人們吃剩下的飯腳子,又冷又臟,已經(jīng)沒法吃了。起初我還讓母親和大哥給我把飯領(lǐng)好留在那里,可領(lǐng)了幾天就領(lǐng)不下去了。因為母親和大哥吃飯以后還要去干活兒,母親和大哥一走,給我領(lǐng)的飯就會被人偷吃個一干二凈,所以后來就不領(lǐng)了,就讓食堂給我把飯留著。
  可食堂誰給我留飯呢?誰又來操心我這么一個窮孩子呢?隨著時間的推移,生產(chǎn)隊的大食堂名義上是集體的,實際上卻變成了沈幸福和李達(dá)清的家天下,他們想叫誰吃就給誰吃,不想叫誰吃就不給誰吃。想叫誰吃飽就給誰舀三勺子、四勺子,不想叫誰吃飽就給誰舀一勺子、半勺子。何明菊、唐青葉都是勢利人,也都是沈幸福和李達(dá)清的老婆或者相好,所以她們都看著沈幸福和李達(dá)清的眼色行事,叫她們向東她們就向東,叫她們向西她們就向西,就是叫她們不給誰吃飯,她們也絕對不會說半個不字。就是那么個時代,就是那么個歲月,人的本性都被殘酷的時代和苦難的歲月扭曲了。都說時代創(chuàng)造英雄,實際上時代創(chuàng)造最多的還是惡人和壞人。沈幸福、李達(dá)清、何明菊和唐青葉就是那樣的惡人和壞人。在時代和歲月的熏陶下,她們的心都變狠了,變黑了,變得沒有人性了。她們根本就不把我當(dāng)作人看待,剩下飯了就給我留一點兒,剩不下飯了就不給我吃飯,所以我常常餓肚子,有時候一天連一頓飯都吃不上。
  當(dāng)我跑到食堂的時候,食堂的院子里已經(jīng)空無一人了。社員們吃了飯又都下地去了。我鉆進廚房找出碗來就想領(lǐng)飯吃,但廚房里卻沒有人。我知道沈幸福和何明菊又到縣上開“紅旗手”的會去了,幾個臨時幫忙的炊事員吃飯以后也都回家去了,食堂里只留守著唐青葉和李達(dá)清。但這時唐青葉和李達(dá)清也不見了,廚房里空蕩蕩的毫無聲息。我知道他們并沒有走遠(yuǎn),而是呆在保管室兼李達(dá)清的睡房里的,所以就去推保管室的門。但保管室的門是閂著的,推不開。一陣哼哼唧唧、欲死欲活的歡叫聲從里面?zhèn)鞒鰜?,使我臉熱心跳而又茫然不知所措。雖然我還不懂得男女之間的那些難以啟齒的隱秘之事,但人的本能卻使我立即就想到了保管室里正在干著不可告人的勾當(dāng)。李達(dá)清和唐青葉之間的曖昧關(guān)系就象沈幸福和何明菊的曖昧關(guān)系一樣,早就成了一個公開的秘密,社員們誰都知道李達(dá)清和唐青葉之間有那么一層齷齪關(guān)系,但誰都不愿意戳破那一層窗戶紙。
  我自然也不敢驚動李達(dá)清和唐青葉的好事,就折身走出廚房在外面等著。天空布滿了陰沉沉的烏云,壓得我有點兒透不過氣來。秋風(fēng)挾著幾絲涼意漫山遍野刮過來,令我打了幾個寒戰(zhàn)。幾只烏鴉從院子的上空飛過,“嘎嘎”地叫著向遠(yuǎn)方飛了去。一只公狗和一只母狗突然闖進院子,在地上尋找起食物來。它們屁股對著屁股地連接著,一會兒扯向東,一會兒扯向西,一會兒扯向南,一會兒扯向北,都要往各自的前方走,一時相持不下,就哼哼唧唧地叫了起來。我撿起兩塊石頭狠狠地向兩只十分流氓的狗砸去。雖然兩只狗都怕打,但最怕打的還是公狗。公狗“嗚嗚”地朝我呲了一下牙齒,就“嗷”地一聲倒拖著母狗跑了出去。
  我的肚子已經(jīng)餓得貼到了脊背上,此刻又咕咕嚕嚕地叫了起來,一股一股的清水隨著腸胃一陣一陣的痙攣從喉管里冒了出來,嗆得我十分難受。我眼巴巴地盯著廚房的門,也眼巴巴盯著保管室的門。我渴望著李達(dá)清和唐青葉早一點兒干完那個事,不要像那兩只狗一樣遲遲結(jié)束不了。我也希望唐青葉早一點兒出來,好早一點兒讓我吃上飯。我實在是太餓了,已經(jīng)餓得有點兒提不起氣來了。腦袋也昏昏糊糊的,使我直想躺在地上睡覺。我在心里暗暗警告著自己,可千萬不能睡覺啊,一旦睡下就可能永遠(yuǎn)也起不來了!
  大約又過了一刻鐘,唐青葉仍然沒出來。我急了,就在心里暗暗地罵了起來:“你們真是兩只狗哇,這么長時間結(jié)束不了?”
  大約又過了一刻鐘,我終于有點兒沉不住氣了,就對著保管室的門喊了起來。母親曾經(jīng)叫我把唐青葉喊表嬸,所以我就把唐青葉喊表嬸:“唐表嬸,給我打飯嘍!唐表嬸,給我打飯嘍!”
  門沒有打開,唐青葉也沒有答應(yīng)。這時候保管室里已經(jīng)沒有了那種哼哼唧唧欲死欲活的聲音,而又傳出了另外兩種聲音,一種聲音是筷子碰到盤子上的聲音,還有一種聲音是“吱兒吱兒”喝酒的聲音。那兩種聲音攪和在一起,就更進一步勾起了我的食欲,也更進一步引起了我腸胃的痙攣,于是我又喊:“唐表嬸,給我打飯嘍!唐表嬸,給我打飯嘍!”
  唐青葉仍然沒有答應(yīng),而李達(dá)清卻在里面答了話:“喊啥呢喊?你的飯你大哥已經(jīng)給你領(lǐng)回去了你還喊啥呢?”
  原來如此!我慌忙離開食堂,筋疲力盡地向大黑溝跑去。但剛走到大黑溝口龍王廟的時候,卻碰見了大哥。大哥已經(jīng)收工,正準(zhǔn)備回大黑溝去。見我還沒有回家,就以家長的身份訓(xùn)斥我說:“山鷹,吃了飯咋還不回去?你不見天都快黑了嗎?”
  我說:“我哪里吃飯吶?李達(dá)清不是說你把飯給我領(lǐng)回去了嗎?”
  大哥說:“胡說!我啥時候領(lǐng)過你的飯?”
  原來李達(dá)清是在騙我!我心里的火氣一下子就升了起來。我叫大哥把我的書包梢回去,就又“騰騰騰騰”地往食堂跑去。當(dāng)我跑到食堂的時候,唐青葉已經(jīng)從保管室里鉆了出來,此刻正準(zhǔn)備洗鍋。唐青葉剛剛做了那個事,又剛剛喝過酒,臉是紅撲撲的,額頭上還殘留著星星點點的汗珠兒。
  我往廚房里一站,就直愣愣地說:“誰說我大哥把飯給我領(lǐng)走了?我剛才已經(jīng)問過我大哥了,根本就是沒有的事!”
  唐青葉厭惡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就用勺子敲著鍋沿說:“來打飯吧,冤孽!”
  冤孽二字本來是李達(dá)清的口頭禪,沒想到又從唐青葉的嘴巴里說出來了。因為我家人口眾多,而真正的勞力卻只有大哥一個人。母親、二哥、三哥、三姐雖然也在生產(chǎn)隊干活兒,但卻老的老、小的小,起不到一個真正的勞力的作用,所以我家就成了生產(chǎn)隊的四大累贅戶之一。這四大累贅戶就是我們一家、陳進入一家、李宗漢一家、陳進仕一家。我們這四戶都是孩子多,勞力少,用李達(dá)清的話說,這四戶都是生產(chǎn)隊養(yǎng)下的冤孽。
  既然是冤孽,就理所當(dāng)然地要受到歧視了。每當(dāng)這四戶的人到食堂里打飯的時候,掌勺把子的何明菊和唐青葉就狗仗人勢地把勺子在鍋沿上敲得連天價響,也常常惡狠狠地說:“干活兒不咋樣,吃飯倒積極,我們是在喂你們這一群豬呢!”
  我雖然心里有氣,卻沒有計較唐青葉的態(tài)度,而是連忙把我那黑色的飯碗遞上前去。鍋里還有不少的飯,但已經(jīng)涼了,就像黑色的牛屎一般貼在鍋底上。唐青葉把臉陰著,正眼兒也沒有瞧我一眼,就用勺子在鍋里一舀又一傾,給我舀了半勺子黑乎乎的稀飯倒進了我的飯碗里。我以為唐青葉還要給我舀第二勺子,所以就在灶邊等著,誰知唐青葉卻提起半桶已經(jīng)發(fā)臭的臟水倒進了飯鍋里。
  我心里本來就有火,這時候就更火了。我怒氣沖沖地說:“鍋里不是還有飯嗎,你咋就只給我舀這么一點飯?”
  唐青葉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猛地把勺子扔進臟水里說:“你又不是勞力,還想吃多少飯?鍋里的飯我還要留著喂豬呢!”
  我捧著飯碗,半天說不出話來。片刻之后,我終于大聲說道:“唐青葉,你也太欺負(fù)人了!”
  唐青葉的鼻子冷冷地“哼”了一下,嘴角上又浮起一絲冷冷的笑容說:“我就把你欺負(fù)了,看你能把我咋?有本事你也來欺負(fù)我?。俊?br />   被人輕視是一件最難受的事情,也一件最傷心的事情,我心里無窮的火氣終于在這時候爆發(fā)了,我端著飯碗,慌不擇言地說:“你別狗眼看人低,總有一天我也是會欺負(fù)你的!”
  唐青葉聽我罵她是狗,就氣勢洶洶地往我的面前逼,一邊逼一邊追問:“誰是狗?誰是狗?你罵誰是狗?”
  我見唐青葉逼了過來,就有些膽怯,就不停地往后退,但嘴皮子仍然不饒?zhí)魄嗳~,一邊退一邊仍然罵著:“你是狗,你是狗,你是瞎眼狗!”
  唐青葉氣得兩個太陽穴突突直跳,就一把從飯鍋里撈起勺子,罵罵咧咧地要打我:“你這個狗日的東西,小小年紀(jì)就學(xué)會了罵人,看我今天不打掉你的牙齒才怪!”
  我一邊往門口退也一邊罵:“你才是狗日的呢!正因為你是狗日的,才出了你這個瞎眼狗呢!”
  唐青葉氣急,就把勺子照著我的頭頂扔了過來。我把頭往下一低,勺子擦著我的頭皮掠過,直直地飛到了院子里。
  那兩只正在性交的狗這時候又來了,見勺子上殘留著有飯,就爭著在勺子上舔了起來。
  正在這時,李達(dá)清也邁著方步從保管室里踱了出來。他一見是我在和唐青葉在爭吵,就大聲地吼著說:“是哪個在這里吵哇?又是哪個狗娘養(yǎng)的在這里無事生非呀?”
  我一見到李達(dá)清,氣就不打一處來。正是他讓他跑了一個來回路,也正是他又讓他餓了半天肚子。一股滾燙的黑血立即就在我的血管里奔突起來了,一股灼人的怒火也在我的胸腔里升騰起來了,我馬上調(diào)轉(zhuǎn)槍口,就和李達(dá)清交上了火:“是哪個狗娘養(yǎng)的欺騙人吶?又是哪個狗娘養(yǎng)的說我大哥把我的飯領(lǐng)走了哇?”
  李達(dá)清見我如此地反唇相譏,就一個箭步跳到了我的面前:“你罵啥?你罵啥?你一個吃冤枉的東西還罵啥?你要知道,你們一家人都是在眾人把伙的養(yǎng)活下才活下來的呢,你還罵啥呢?再罵,我就把你掄起來摔死!”
  為了能吃上飯,我已經(jīng)什么都不怕了。我站在李達(dá)清的面前,肆無忌憚地和李達(dá)清對吵起來:“誰吃冤枉?你說誰吃冤枉?你才是吃冤枉的呢,別人都在地里干活兒,你卻躲在保管室里喝酒吃肉,你這是在喝社員們的血呢!”
  李達(dá)清冷冷地“哼”了一聲說:“我吃、也沒有吃你們房家的,我喝、也沒有喝你們房家的,你們房家的幾個人毛毛都在靠別人養(yǎng)活呢,能有東西讓我吃嗎?”
  我也冷冷地“哼”了一聲說:“我們房家還有幾個人毛毛呢,可你李達(dá)清卻連半個人毛毛都沒有,是個孤老筒子!”
  這最后的一句話,真比殺了李達(dá)清還過余。李達(dá)清沒有一男半女,怕的就是別人罵他孤老筒子。可這話偏偏從我的嘴里沒輕沒重地罵了出來,就象一支鋒利的長矛直直地插進了李達(dá)清的心窩子。
  這一下,我真算是摸了老虎屁股、捅了馬蜂窩了。李達(dá)清立即就目露兇光,向我撲了過來,嘴里還惡恨恨地罵道:“房山鷹,我李達(dá)清今天如果不要了你狗日的命,我就不是李家的種子!”
  我一見情況不妙,就連碗帶飯砸到了李達(dá)清的臉上。由于我用力過猛,竟把李達(dá)清的額頭砸了一條一寸多長的一條口子,鮮血直流。
  我一見把禍闖大了,就一溜煙似地往大黑溝里跑去。但我實在是太餓了,跑著跑著就跑不動了。我渾身軟塌塌的,已經(jīng)沒有了一絲力氣。心臟也突突地跳著,好像要從嘴巴里蹦出來一樣。我一屁股坐在路邊上,眼前一黑,便什么也知不道了。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我終于從混沌中醒了過來。但醒過來以后我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到了這里,一陣又一陣的昏眩不斷地襲擊著我,使我的心里感到非常難受。
  天空突然嘩嘩地下起了大雨,無數(shù)條冰冷的雨絲打在了我的臉上。被冷水一激,才使我的頭腦漸漸地清醒了過來。我想起了母親,想起了大哥、二哥、三哥和三姐,想起了學(xué)校,想起了熊老師和陳老師,想起了放學(xué),想起了在道路上奔跑,想起了要吃飯,也想起了與唐青葉和李達(dá)清吵架的事。
  我終于明白自己此刻還在通往大黑溝的山路上躺著,也終于想起自己已經(jīng)一整天都沒有吃飯了。求生的本能使我慢慢地坐了起來,也慢慢地使我站了起來,可當(dāng)我正要開步向前走的時候,卻又一個趔趄倒下了。我知道自己已經(jīng)餓得無法行走了,于是就一寸一寸地往前爬。我不知道自己的力氣都跑到哪兒去了,也不知道自己的氣都跑到哪兒去了,每向前蠕動一下,我都要喘息半天。
  我的心里霎時間就充滿了仇恨,我恨老天爺為什么那么不公,既然給了我的生命,為什么又要讓我受到那么多的折磨;我恨唐青葉和李達(dá)清為什么那么無恥、那么淺薄、那么殘酷、那么無情,竟欺騙和欺負(fù)我這么一個對任何人都無法構(gòu)成威脅的孩子;我甚至恨我的大哥、二哥、三哥和三姐,明明知道天在下著雨、我又被饑餓折磨得走不了路了,為什么還不來接我回去……
  我就那么向前爬著,一寸一寸地向前移動著,心里只留下了一個想法,就是盡快地爬回家,哪怕死,也要死在家里。
  面前終于出現(xiàn)了一點光亮,一個高大的身影終于沖破雨霧來到了我的面前,大哥終于來接我了。我一見到大哥,心里就一陣欣喜,也一陣心酸,淚水和著雨水流了出來。但就在我正要呼喊大哥的時候,卻又昏了過去。
  當(dāng)我再次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到了家里。母親已經(jīng)給我換下了濕衣服,把我放在了床上。面對母親和大哥那詢問的目光,我就把大鬧食堂、碗砸李達(dá)清的事實經(jīng)過一五一十地都說了個清清楚楚,然后就從床上爬起來主動地往板凳上一爬,對大哥說:“我給你們闖禍了,你打我吧!但你打的時候可千萬不要打屁股,把屁股打腫了我就沒有辦法坐下念書了?!?br />   這是大哥制定的“家法”,誰要在外面闖了禍,就要挨篾片子。
  母親突然嚶嚶地哭了起來,全家人都暗暗地流起了眼淚。而我豁出去以后,心里反倒覺得坦然起來了。大哥緊皺著眉頭,鐵青著臉,遲遲疑疑地從樓枕上抽下一塊篾片子,在手里忽閃了幾下,對爬在板凳上的我凝視著、凝視著……
  片刻之后,大哥突然又將篾片子插在了樓枕上,一把將我從板凳上抱起來緊緊地?fù)нM了懷里。我發(fā)現(xiàn),有兩股淚水從大哥的眼睛里流了出來。
  婆突然在里屋里大聲說:“黃女,山樹,既然李達(dá)清和唐青葉那樣欺負(fù)人,你們兩個明天就干脆去把我家的山鷹交給他們,假如我家的山鷹有個一差二錯,我這個老婆子就去和他們拼了!”
  大哥苦笑一聲說:“算了算了,我們?nèi)遣黄鹑思野。 ?br />   但我們家算了,李達(dá)清卻算不了,第二天李達(dá)清就和母親和大哥吵了一架,要大哥出錢給他養(yǎng)傷。大哥自然不會給李達(dá)清養(yǎng)傷,所以李達(dá)清就惡狠狠地對母親和大哥說:“我先給你們打個招呼,總有一天我是會收拾你們家房山鷹的!房山鷹真不是個好東西,我要好好地教訓(xùn)他一下,讓他知道一點兒王法厲害!除非他不撞到我的手上,只要撞到了我的手上,我就非教訓(xùn)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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