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A
作品名稱:一個人的審判 作者:波瀾 發(fā)布時間:2014-07-12 21:04:36 字數(shù):4941
華生回到房間,看到麻雀在床上坐著等著他,身上圍著一條毛巾。
“怎么回事?”見華生進來,麻雀問。
“煙灰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麻雀很吃驚地問。
“自己跳窗自殺的,”華生說,心理充滿了愧疚,“不過,也可以說是我們把他逼死的?!?br />
“發(fā)生了什么事?”麻雀問。
“剛剛我跟著周唐他們?nèi)熁曳块g,結(jié)果見到里面有個女人?!?br />
“女人?怎么會有個女人呢?是個什么樣的女人?”
“嗯……一個沒穿衣服的女人……應(yīng)該是個……”華生猶豫著,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妓女是吧?”麻雀笑著說,“沒事,你不用太在意我的感受,我知道你心里在乎我就行了,我也不在乎這個稱呼。”
“我總是怕你會多想。”
“你這么顧念我,我怎么還會多想?”
“是,你說的沒錯,是個妓女,”華生說,“可是很奇怪,他怎么會有那么多錢召妓?那個妓女可不是個低級貨,應(yīng)該要花不少錢的。而且他為什么要這么做?煙灰看上去不像是一個喜歡尋花問柳的人?。慷宜茸砹?,醉得都有點不醒人事,我們進去大半天了,都沒能把他吵醒,怎么還能做這事兒?”
“男人喝醉了也能做這種事。”
“是嗎?我不清楚,那個女的倒是一口咬定煙灰做過,不過,即使能做,可他是怎么付錢的?在這里召妓可跟外頭不一樣,不可能隨便去外面就領(lǐng)回來一個,肯定要托那個司機去代找,然后再帶回來,這事兒可有點麻煩,不知道那個司機會不會幫忙。還有,煙灰已經(jīng)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了,那個女人為什么不干脆把錢全部拿走?錢就在提包里,又沒藏起來,不過錢確實少了,不知道是不是他干的。”華生想了想。
“這事有點怪?!?br />
“你覺得有問題?”
“嗯,是有問題,好像是有預(yù)謀似的?!?br />
“我也有點懷疑這件事,但是沙包很沖動,可能是因為喝酒的緣故,也不問青紅皂白,就開始指責(zé)煙灰,周唐也在一邊幫腔,最后煙灰受不了,就跳窗自殺了。”華生挨著麻雀的腿邊躺下來。
“你們怎么知道煙灰房間里有女人的?”麻雀問。
“是周唐發(fā)現(xiàn)的,他晚上出來閑逛,聞到女人的香水味,才知道的?!?br />
“可是……
“什么?”
“不合情理?!?br />
“為什么?”
“他為什么晚上不睡覺出來閑逛呢?而且,即使是有香味,也不可能透過門就聞到的,,香水哪有那么大的氣味,再說,也不是剛剛把那個女人領(lǐng)進去就被你們發(fā)現(xiàn)了,除非……香水是灑在門上的?!?br />
“你是說……
“我也是猜的,我想大概是周唐花錢找的女人,然后把香水灑在門上,再帶大家過去,造成一個煙灰召妓的假象,我估計,包里的錢應(yīng)該也是他拿走的?!?br />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還用問嗎,煙灰一直看不慣他,老批評他?!?br />
“所以他就要害死煙灰嗎?”
“也不一定就是想要害死煙灰,他應(yīng)該還沒那么壞吧?而且,煙灰能幫他做好多事呢,他自己又不想干什么活兒,我猜,他大概只是想要讓煙灰閉嘴,讓煙灰能順著他的意思來,不再給他找麻煩,所以才要鬧得全樓層人盡皆知,他帶著這么多人一起進去,大家親眼見到煙灰房間里的女人,好了,鐵證如山了,煙灰想賴也賴不掉了,以后還不得讓周唐牽著鼻子走啊?有這么個把柄在手里握著,煙灰想不聽他的都不行了,可是他可能沒想到,煙灰會跳出去自殺。他現(xiàn)在沒準也正后悔呢,煙灰死了,很多事還得他自己親自動手,他不煩?。俊?br />
“你說得有道理,唉,真該讓你一起去的,你總能看出點端倪來。”
“我去了也不一定看出來,我也是瞎猜的,而且,這種事,我也不能當(dāng)眾揭穿周唐啊,那還不一下子就全亂套了。唉,煙灰平時人緣挺好的,這下子可就全毀掉了,我猜著,周唐還有個想法,就是要讓煙灰名譽掃地,再也不能對他的地位構(gòu)成威脅。嗯……大家怎么看這件事的?”
“誰也沒說什么,可能都沒當(dāng)回事?!?br />
“唉,我猜也就是這樣,誰會管這些閑事呢?”
“算了,”華生在麻雀的臉頰上親了一下說,“都已經(jīng)這樣了,睡吧,我的女諸葛?!?br />
麻雀笑了笑,貼著華生的身子躺在了他懷里,低聲說:“我有點怕?!?br />
“怎么了?”華生攬著麻雀的肩頭。
“我想起了……
“那晚?”
“是?!?br />
“是不是因為煙灰的死?”
“不是,我怕的不是他,我也不是沒見過死人,我怕的是周唐。想到他今天做的事,我就膽戰(zhàn)心驚的,我總覺得他想要把你們都害死,一個接著一個的,今天是煙灰,明天可能就是……”麻雀打了個寒顫,不再往下說了。
“你說,是我?”
“也許會是……也許未必會是你吧,”麻雀輕輕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會不會是你,我猜會是沙包……他不一定會來對付你,也許他更想來收拾我,我看他看得太透徹了,可是我不確定,咱們跟他井水不犯河水的,他也犯不上來對付咱們什么。但是我總是有點怕,我不在乎他們,他們都不在了我也不在乎,可是你要是不在了,要是你不在了……我不知道,我很怕,以前我沒在乎過,什么都不在乎,活啊死啊,都不在乎,總覺得都已經(jīng)倒霉到這種地步了,死了反倒好,說不定就徹底解脫了??墒乾F(xiàn)在不一樣,我遇到你,好不容易才看到點生活的希望,我真的怕……一個人擁有得越多,就越是想要更多,就越是會擔(dān)驚受怕的?!?br />
“你說自己?”
“唉,我是說周唐,等到這里沒人再能控制住他的時候,他就會想要掌控一切了?!?br />
兩個人都不說話了,華生輕輕地拍著麻雀的肩頭。
“沒事,不用怕,事情也許沒你說得那么糟糕,說不定煙灰真的是喝多了,稀里糊涂地做出這樣的事兒來,而且你說過的,我又對他沒什么威脅,我也沒有想做什么層主的野心,也不打算控制什么,沒什么好怕的。”
“我不知道為什么會怕,我說不上來,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怕什么,總之心里很害怕。以前沒有過這樣的念頭,也不想那么多,你知道,干那個,想法越少越好,不要有任何夢想任何追求,才能堅持下來,任何的奢求都會讓人痛苦不已,唉,那時候總覺得,錢比什么都重要,什么夢想、追求,都是用來騙騙小孩子的,是那些有錢人吃飽喝足之后的臆造出來的玩意兒,跟我這樣卑賤的人沒有任何瓜葛??墒乾F(xiàn)在,越來越害怕,越來越膽小,好多事,你本來想的好好的,可是偏偏就不按你想的來,偏偏就有人會來搗亂……
麻雀的聲音越來越低,輕輕地飲泣起來,華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好緊緊地摟住她。
第二天,幾個人一起吃飯的時候,沙包忽然說:“這件事有點奇怪?!?br />
“什么事?”周唐問。
“昨晚的事兒,我有點太沖動了,也沒多想,煙灰這家伙應(yīng)該沒那么大膽子?!鄙嘲f,“我認識他有段時間了,他這個人一直挺老實的?!?br />
“你懷疑昨晚的事情?”
“老實說有一點,”沙包想了想,說,“也沒準,昨晚他喝多了,酒能亂性,可能就大起膽子來了?!?br />
“色膽包天,”周唐說,“還有什么好說的?”
“那個女人呢?”
“走了,早就送走了,”周唐說,“留著是個禍害?!?br />
“不過,那股香味好像還在。”沙包用力翕動了幾下鼻子,來回看了看,笑著對周唐說,“你不會也把那娘們藏在屋里了吧?”
“哈,怎么會?錯覺吧?”周唐說。
“好像就是還有香味?!比A生也說,麻雀用手拉了他一下。
“估計是昨天留下的……”周唐臉色有點發(fā)紅,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正在想著如何措辭來解釋這件事的時候,外面?zhèn)鱽碚f話的聲音,有人推開門,但是沒進來,只把頭伸進來說:“又有人被送進來了?!?br />
“讓他進來吧?!敝芴崎L噓了一口氣說。
“來得真是時候!”麻雀笑著說,周唐干笑了兩聲,正要反唇相譏,卻看到麻雀和華生臉上都現(xiàn)出驚訝的神色,好像看到了什么不應(yīng)該看到的東西,他順著他們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個老者從外面進來,穿著黑色的大衣,戴著厚厚的眼鏡。
“你是……”華生用手指著那個人,很吃驚地說。
“檔案室里的那個人!”麻雀也很吃驚地說。
“對,沒錯,就是他!”沙包也認出那個人來了。
進來的那個人,果然就是九樓檔案室的那個老者,老者很疑惑地說:“你們是……”
“我們?nèi)ミ^檔案室,你忘了?就前兩天!”麻雀說。
“啊……”老者似乎想起來他們倆,“嗯,好像是,你們?nèi)ミ^樓上?”
“對,你還以為我們是去接替你的呢!”麻雀問,“你怎么會到這里來?”
“唉,一言難盡,人老了,不中用了,什么都記不住,總是丟三落四的,那天晚上你們走之后,我本來應(yīng)該把那個姓丁的家伙的檔案都處理掉,可是你們一打岔,我忘掉該干什么了,那些檔案在桌子上就那么放著,放了一個晚上。第二天早晨,有人送來了新的需要銷毀檔案的人的名單,然后他看到那份檔案還原封不動地放在桌子上,馬上就給報了上去,唉,他們怎么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呢?怎么會允許犯這么大的錯誤呢?晚上就有人來通知我,說我不用干了,等著接受處罰吧!可是又沒有人通知我要怎么處罰,然后又讓我把當(dāng)天的事情處理完,我就做完了當(dāng)天的事兒,然后在檔案室門外等著?!?br />
麻雀把老者讓到座位上坐下,然后問:“為什么要在門外等著?”
“既然通知我不能干這個了,我當(dāng)然就得到門外,我怎么還能在里面呆著呢?我已經(jīng)失去了繼續(xù)留在里面的權(quán)力,如果繼續(xù)呆在里面,就是越權(quán),那豈不是要罪加一等?我就出來,就那么等著,可是一直沒有人來,等了一天不見人,我還以為他們大發(fā)慈悲了,大概看在我在檔案室干了幾十年的份上,會原諒我這個小小的過失,而且我只會銷毀檔案,別的什么都不會做,不在這里工作了,還能安排到哪兒去呢?可是,我想錯了,剛剛有人上去通知我,說接替我的人馬上就到,然后就把我送到了這里。唉,他們怎么會養(yǎng)活著一個沒用的糟老頭子?我真是太天真了,真是老糊涂了,我在那里干了這么久,什么都知道,他們怎么會容許我繼續(xù)干下去呢?”
“所以,你就也被送到這里來了?就因為這么一件小事?”麻雀問。
“是啊,”老者往上推了推眼鏡,“在你看來是小事,可是在他們看來,這是不可饒恕的罪過,怎么可以允許一個已經(jīng)需要他消失掉的人,檔案還存在著呢?而且還放在門口的桌子上,如果再有人不小心看到了這些檔案,那么就存在被傳播開來的危險,說不定會鬧出多大亂子呢!”
“會有那么嚴重嗎?”麻雀很驚訝。
“當(dāng)然會,以前,他們做得更徹底,他們會把印有你名字和編號的那本書也銷毀掉,然后重新印刷,而不是僅僅把你的名字劃掉,你不是不存在了,而是壓根就沒有存在過?!?br />
“你是說……這里消失掉的人,都被這樣處理了嗎?”華生問。
“當(dāng)然,你說呢?”
“那,他們?yōu)槭裁床桓纱喟堰@些人都殺掉呢?”
“他們曾經(jīng)這么干過,可是效果不好,你要明白,在這里,是沒有英雄的,他們不會讓你像一個英雄那樣死去,像中世紀宗教裁判所那些傳教士燒死塞爾維特,燒死布魯諾一樣,把你變成一個人人敬仰的英雄!他們燒死了一個布魯諾,可是后來出現(xiàn)了多少布魯諾啊!不會的,他們不會允許有人效仿你膜拜你,更不會允許有人步你的后塵!他們要讓大家鄙視你,唾棄你,遺忘你,而絕不會給人們樹立一個榜樣。他們曾經(jīng)舉行過盛大的處決大會,召集數(shù)萬人去看,當(dāng)眾處決那些給他們帶來麻煩的人,但是卻引起了大家對那些被處決的人的同情,甚至是尊敬,尤其是那些被嚴刑拷打遍體鱗傷的人,更容易得到大家的同情。他們再也不會犯這樣的錯了,不會隨意處決一個人,他們會先把你關(guān)在這里,讓你從大家的面前消失,淡出人們的視線,然后大家就以為你失蹤了,不在了,逐漸就把你給忘掉了,等到大家都把你忘得一干二凈的時候,就會選擇適當(dāng)?shù)臅r機,讓你消失掉,悄無聲息地消失掉,這樣就安全多了,再也沒有后顧之憂。當(dāng)然,他們也想過要改造那些人,改變那些人的看法,改造他們的思想,讓他們悔過,讓他們放棄你的信念,用嚴刑拷打,用威逼利誘,可是沒有用,人的思想太難改變了,你越是拷打他們,他們越是覺得自己是對的,越是堅定了他們的信念,你想改變他們,結(jié)果適得其反。這些事一旦傳出去,人們就會想,這些到底是什么樣的人呢?他們?yōu)槭裁磿敲磮远??然后說不定就接受了他們的思想,多可怕的一件事!”
“所以……”
“所以后來就改變了方式,再也不那么干了,再說,那么干也太麻煩了,得不厭其煩地跟他們講啊說啊的,還沒準有用沒用呢,他們還要狡辯,還要一遍一遍地重復(fù)他們那些危險的東西,說不定反過來影響到改造他們的人呢!現(xiàn)在大家都懶了,什么事都沒人管,可能有人會忽然想到這些情況,然后提一提,建議想點好辦法出來,可是也都不當(dāng)真,至多不過是為了顯得他們也在思考,顯得他們高瞻遠矚,有先見之明,但是誰會去做呢?誰會在乎呢?沒有人在乎這些。”
“也就是說,我們再也沒有機會出去了?”華生問。
“那倒未必,沒準給你帶來麻煩的那個家伙也出事了,那你就有機會出去了,不過希望很渺茫。對了,我姓羅,他們都叫我老羅頭,你們呢?”
麻雀一一跟他說了名字,然后說:“那我們就喊你羅老吧,總不能喊你老羅頭啊?!?br />
“你就先在這里安頓下來吧,正好煙灰不在了,你就先住在他那里好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