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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鉆麥秸堆

作品名稱:報恩      作者:趙文元      發(fā)布時間:2014-05-03 14:45:18      字?jǐn)?shù):10404

  我們倆又上路了。
  我見他還是那樣端著個架子,就瘆的慌,想把他變成剛才的他,就壯起膽子問他,麥秸堆到底是什么呀??吹贸觯蚕刖徍蜌夥?,不自然地神秘地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我見狀,就膽大了起來,纏著讓他告訴我,他就又活灑了起來,嗤啦我說:你連這個也不知道?真是白吃了十幾年白面了,就是小麥脫粒后的稈子堆起來嘛。我告訴你,農(nóng)村人燒火做飯就用它。我問:那你怎么說它能睡呢?分明是用來燒火做飯的嘛。他白我一眼說:它也暖和的很,農(nóng)村人用它鋪炕的。我說人家是鋪炕的,不是鉆的呀。他揶揄我說,你要是有屋子,咱就不用鉆了。我問為什么,他又白我一眼說:夜里刮風(fēng)下雨怎么辦?我眨眨眼明白了,問:怎么鉆呢?用頭(頭低下來,做個鉆的動作)這么鉆?他哈哈大笑說:豬才那么鉆麥秸堆呢,你就是豬轉(zhuǎn)的。我打他一拳說:你才是豬轉(zhuǎn)的呢!他忽然醒悟過來,正色道:咱可不能有迷信思想。我一怔,很尷尬,趕緊再轉(zhuǎn)到那個話題上來問:那咱們怎么鉆呢?他賣著關(guān)子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任我怎么磨纏他,就嘻嘻笑著不說。
  傍晚,我們摸進(jìn)了一個村子的場面,用他的話來說,是不想驚動了村里人來歡迎我們。
  場面上大大小小堆著好幾堆麥秸堆。他選了那座最大的,賣弄地瞥一眼我,就從半腰中用手掏出一個洞來。我笑他:這是打洞,不是鉆洞!哈!你還挺老練的。他得意地說:那當(dāng)然了,小時候常常和姑舅叔伯們打洞玩的。我說:你也說是打洞的,怎么一開始說是鉆洞呢?他難我道:那你怎么進(jìn)這個洞呢?走進(jìn)去?我不得不承認(rèn),得鉆進(jìn)去。但仍不服氣,就嫌棄道:你們就這么玩了?臟死了,看你,一會兒就成了個土人人了。他又正色道:瞧!你那小資產(chǎn)階級臭美的思想又冒頭了,這正是鍛煉你不怕臟的機會。告訴你,別小看這麥秸堆,是農(nóng)村人逃荒討飯時最愜意的過夜處了!因為農(nóng)村人誰也保不準(zhǔn)誰不出去討飯的。我就不知聲了,心里不服氣:一說不過我,就擺開了架子堵人家的嘴。
  他把腦袋探進(jìn)洞里,用手把洞里拍打一番,讓我鉆進(jìn)去試一試。我就爬著往進(jìn)鉆,頭一進(jìn)去,洞里就黑了,嚇的我不敢鉆了,又怕他笑話我膽小,硬著頭皮鉆。忽然,覺得腳腕被什么東西抓住了,就飛快地退出來,卻見他笑的死去活來的。我臉通紅,問他笑什么?他說:你這樣鉆進(jìn)去,要是半夜來了野狗,還不把你的腳咬了去?我恓惶起來:那怎么鉆呢?他笑道:倒退著鉆,頭露在外面。這樣空氣又好,又能聽能看。我依言鉆進(jìn)去,仰面躺下了。他問我怎么樣,我說還行。沒敢說,麥秸頭扎得我的后背又疼又癢。忽地,眼里掉進(jìn)個镚,我慌得閉上眼就揉,淚嘩嘩地流出來。他趕緊說:別揉,一揉,镚就長在眼睛上了。我哭道:不揉難受呀。他說:忍一忍,我翻起你的眼皮來一吹,镚就出去了。我依言老實了,他就伸手翻了我的眼皮,擩過嘴來一吹,問我好了嗎?我眨眨眼,說:好了。他說:洞剛打好,塵塵太多,先瞇著眼,過一會兒塵塵落了就好了。
  他就動手又打了一個洞,兩只洞只隔著一尺遠(yuǎn)。他也鉆進(jìn)去了,我們就頭對著頭,呼吸著清風(fēng)和麥秸的味道,在遼闊的星空下海闊天空地聊著。不知什么時候,我就睡著了。
  忽然,我一下子從深睡變成了淺睡(這是人類從叢林生活帶來的先天的警覺),恍惚間覺得有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在我的腿上爬著,可干著急卻動不得,渾身被膠粘死了似的。忽然,這東西快爬到了女孩子最害羞的地方了,我急的大汗淋漓,終于叫出了聲,猛地往起坐,腦袋卻撞在了又扎又軟的東西上了,眼前一黑,只覺得紛紛揚揚的什么屑末子落了我一臉一脖子,這讓我知道這不是夢魘,是真的。我就哭叫著,失魂落魄地爬出了洞,渾身摸著。
  江濤被驚醒了,慌忙爬出了洞,問我怎么了?我只是哭著,拍打著褲腿。就聽麥秸堆里沙拉沙拉的響,還吱吱地叫。我驚恐地問江濤:那是什么?江濤恍然大悟道:是耗子。耗子到了后半夜就活動開了。麥秸堆既是它們的覓食場,也是它們的的家呀。我直跺腳:我最怕耗子了,我不鉆洞了。就蹲在了場面上。他為難地說:這會凍壞你的。可我就是不理會他,他就又板起臉來說:劉美眉同志,你的身體是給革命準(zhǔn)備著的,你愛護(hù)你的身體,就是對革命負(fù)責(zé)。我以革命的名義,命令你去洞里睡。我哭求道:我怕!剛才耗子鉆進(jìn)我的……褲子里了。他眨眨眼,有了主義,伸手插進(jìn)麥秸堆的底子里掏了一會兒,掏出一把潮濕的麥秸來,揀出幾根長的,對我說:我把你的褲腿和袖口扎住,保管耗子鉆不進(jìn)去。我只得依他,又委委屈屈地倒退著鉆進(jìn)了洞里,但哪還能睡得著,不但覺得麥秸堆里滿是亂鉆的耗子,而且都攢到洞壁來窺視著我,就等我睡著了,來咬我的肉。更讓我害怕的是臉上面的沙啦聲,那耗子隨時會掉到我的臉上來。我低低地哭了起來,江濤又醒了,對我說:好了,我把我的洞打大了,咱睡一個洞,耗子怕我。就動手把洞打大了,先鉆了進(jìn)去。我忸怩著不鉆,他又板起臉來,用革命壓我,我只得鉆了進(jìn)去。他就脫下褂子蓋在我的頭上說:睡吧,把手夾在胳肢窩。
  果然,有他在身邊,我就安心多了。正迷迷糊糊的了,他卻放了個響屁。我不由得捂了鼻子直喊臭死人了!我覺得他紅了臉,但辯白說:人吃五谷雜糧,誰不放屁?你不放屁?我板著臉說不放,臉卻蹩的通紅,原來,一個屁早被我蹩回腸子里咕咕叫著滿肚子亂轉(zhuǎn)。他直搖頭說:毛主席也放屁的,你不放?我驚呼:你怎么趕說毛主席也放屁?!他白我一眼說:毛主席的詞上不是說了嘛:土豆加牛肉,不許放屁。要是他沒體驗過,怎么知道土豆就著牛肉吃,一定會放屁?這不就說明他老人家也是放屁的嘛。我跟你說,這烤螞蚱是好吃,但就是吃了屁不但多,還臭,你別蹩著受罪了,放出來吧。我羞死了,但還是依了他,小心地放了出來,誰知道那屁報復(fù)我,尖尖的細(xì)細(xì)的響,抑揚頓挫的。他哈哈大笑起來,我就羞的用拳頭打他。
  第二天,我醒來,竟然發(fā)現(xiàn)自己把頭藏在他的胳肢窩里,羞死人了,趕緊鉆出洞來,走的遠(yuǎn)遠(yuǎn)的解了手。回來見他還睡著,就叫醒了他。我笑他變成個麥秸人了,滿身滿頭的都是麥秸屑,他也瞅著我笑起來,我就明白我們是彼此彼此的了,就開心地笑著,給對方往下拍打撲索麥秸屑。在旁邊一棵樹上的鳥兒的唧唧喳喳里,我們歡歡喜喜地上了路。
  第四天中午,我們進(jìn)了一座叫霍山的縣城火車站。冷冷清清的,沒有一個人,不覺得吃了一驚。我們?nèi)柣疖囌镜娜?,縣里的紅衛(wèi)兵總部在哪兒?人家告訴我們,在縣中學(xué),去城里一問就知道了。
  當(dāng)我們出現(xiàn)在縣中學(xué),猶如天外來客般轟動了起來。這里的紅衛(wèi)兵真沒想到,竟然有外地的紅衛(wèi)兵來這里串聯(lián)。這時,我們的蓬頭垢臉成了我們的驕傲,我們的臟衣服臟鞋成了我們的勛章。這里的紅衛(wèi)兵熱烈地歡迎我們,請我們做串聯(lián)的事跡報告。江濤的口才再次創(chuàng)造了奇跡,好多人感動地流開了眼淚。江濤義正詞嚴(yán)地批評他們的革命工作放不開手腳,因為我們都看出,這里的紅衛(wèi)兵都很老實。有的紅衛(wèi)兵就嘀咕說:他們這里太偏遠(yuǎn)了。江濤就駁斥他們,說我們的縣城更偏遠(yuǎn),連個火車站都沒有,但我們現(xiàn)在不是站在你們面前了嗎?就連她(他指著我),一個普通的群眾,都積極投身于革命運動中來了,和你們相比,她是一個合格的紅衛(wèi)兵,他提議,讓我在這里火線入團(tuán),戰(zhàn)場上參軍——加入紅衛(wèi)兵。這里的紅衛(wèi)兵頭頭猶疑道:這能行嗎?江濤說:怎么不行?天下的紅衛(wèi)兵不是一家?革命嘛,走到哪都能干,誰規(guī)定了,你就能在這里干革命,她就能在那里干革命?這頭頭就豪爽地說:好!
  就這樣,我入了團(tuán),加入了紅衛(wèi)兵。
  我們在縣城呆了三天,被這里的紅衛(wèi)兵尊為老師,幫助他們開展了工作,才被他們送到了火車站??绍囌镜恼鹃L告訴我們,由于特殊時期,客車不在小站停留的。我們就明白了那天為什么車站沒有一個人了。于是,我倆決定,再徒步向二百里外的州城走。
  走了兩天,那里的紅衛(wèi)兵塞在我們挎包里的干糧吃光了,我們又開始吃烤螞蚱,又加了烤蜻蜓這道菜。我不由得暗暗叫苦,因為這些東西屁多也罷了,還肚子脹,用手一敲,像悶鼓一樣的響。
  這天晚上,我拉開了肚子,弄得兩個人一晚上沒睡好不說,屁眼兒干得像迸開了血裂子,干硬的坷垃和粗糙的葉子一碰,就火辣辣的疼,可你又必須用坷垃和葉子去擦屁股。更要命的是,走路得瞞著江濤略微叉腿彎腰的走,要不屁眼兒就像夾著一顆蓖麻仔一樣扎的疼,這些苦楚要是讓江濤知道了,多羞人呀??山瓭€是看見了我咬牙蹙額的苦相,以為我累的不行,就提議他背著我走,我死活不讓他背。他就正色道:同志,這是為了革命,不要這么封建。不見《百合花》里,那小媳婦為了革命戰(zhàn)士,還擠奶水給他喝呢。我沒法,只得讓他背著走,沒想到,他背著,我的屁眼兒就不疼了,就賴在他的背上,聽他就走就給我講革命先輩艱苦奮斗的故事,勉勵著我。一會兒,我聽膩了,在他的背上欣賞著山清水秀的田野風(fēng)光。兩只鳥歡叫著,從前面的天色里飛來,在我們頭頂上嬉戲翻飛了一會兒,歡叫著飛進(jìn)了后面的天色里了。一時間站下來,羨慕地看著鳥兒嬉戲的我們,不由得悵然起來。我說:鳥兒才好呢,餓了就覓食,飽了就嬉戲唱歌,哪像我們,斗呀爭的。江濤就不高興了:人能跟鳥一樣了?人有階級,鳥有階級了?要是鳥也有了階級,它們也一定要爭要斗的。我說:那人怎么偏要有階級呢?江濤擰過頭來白我一眼:你這是倒退思想,階級是社會的高級形式,鳥的社會連咱們?nèi)祟惿鐣脑忌鐣募墑e都探不到呢,哪有階級。我說:我倒盼望自己生活在鳥兒的社會里呢。江濤就氣鼓鼓地說:你真是馬尾提豆腐,提不起來呀!我這時忽然得勁兒了,大概是覺得他寵我的過(說實話,還沒人寵過我呢),就乍著膽子撒嬌道:你說了,思想的提高得慢慢來嘛,你一急了,不是拔苗助長了嗎?我一定努力提高思想,可是,我這時還想聽聽你小時候在農(nóng)村玩耍的故事呢,你講一會兒這些故事,再給我講革命的道理嘛,這叫勞逸結(jié)合嘛。他站下來,回頭翻我一眼:別說,你是越來越會繞彎子了,好吧,我再給你講一會兒我小時候的故事吧。
  就這樣,他越講越帶勁兒,我越聽越投入,他就忘了講革命了。
  走到一處坡地上,江濤說歇一會兒吧。我們就坐在坡地上,抬頭看太陽,白晃晃的掛在當(dāng)頭頂。幾百里長的一條白紗一樣的云,高高地飄揚在天空。江濤就讓我歇著,他又轉(zhuǎn)著逮螞蚱蜻蜓。
  暖融融的秋陽曬的我不由得迷糊起來。忽然,一陣撲踏踏的腳步?jīng)_過來。我急忙睜眼望去,見他興沖沖地跑來,老遠(yuǎn)就沖我喊:那里有條小河!我無力地說:有就有了唄,高興成這樣。他跑到了我跟前,詭秘地說:走吧,河跟我說了,讓我?guī)氵^去,它要好好地招待我們一頓的。我說:別逗人了??伤挥煞终f,拉起我來,背在背上就走:去了你就知道了。
  他背著我離開鐵路走了將近一里地,一條小河遠(yuǎn)遠(yuǎn)地蜿蜒過來,在我們面前拐個灣兒,又蜿蜒著遠(yuǎn)去了。清凌凌的河水頓時讓我們興奮了起來。
  他放我在岸上,歡叫著,三步兩跳,連鞋帶衣服就蹦進(jìn)了河里,騰起一片水花。忽然想起了我,不由分說,跑過來拉起我蹦進(jìn)了河里,要我和他一起蹦跶,說兩個人蹦跶才帶勁兒呢??晌夷挠辛獗嫩Q,直嚷著要出去,因為本來我就覺得冷,這會兒衣服被他濺濕了,冷的我直抖,沒了精神。他失望地放我上了岸,我就走的遠(yuǎn)一些,坐了下來,免得他把水再濺到我身上,看著他一個人在河里撲騰。
  可能是孤單單的,像孤掌難鳴似的,他很快就沒了勁頭,沒精打采的,也走過來挨著我坐了。我打冷戰(zhàn),引得他也打了個冷戰(zhàn),直說外面沒有河里暖和。我說我我餓了,小河怎么還不把飯端出來。他做個鬼臉:別急,小河正在做飯呢!哎,咱先洗個澡吧,你看這河水多清呀。咱們幾天沒洗澡了,這會兒身上濕了,粘膩的更難受了。我紅了臉說不洗。他揶揄我說:還害羞呢!多封建呀。我說:再自由,也有個底線呀。他又怔了怔,說:你說的對,不能自由的沒邊兒了。好吧,我自個兒洗,你可得躲開了。我剜他一眼,站起來,爬到河岸的頂上,走進(jìn)幾棵樹后面了。
  好一會兒,他沖我喊:過來吧。我過去了。他眼氣我說:哈!洗了澡身上多清爽呀,像氣球一樣想飄到天上去。我不理他。他忽然伸過鼻子來嗅我的衣服。我躲開了,他就蹙著鼻子,伸手扇著說:臭!臭!小臟豬!我又羞又氣,直瞪他:女孩子怎么能讓人這么說呢?他就認(rèn)真地說:真的,我不騙你的。你去洗吧,你身上一股耗子味兒,因為麥秸堆里滿是耗子的。我就惡心起來,恨不得剝了我一層皮,好去了這耗子味兒,就撅著嘴說:那你躲遠(yuǎn)點兒。他高興地直說好,就要走。我擔(dān)心地說:人來了看見了,羞死人了。他說:我給你放哨,不讓人靠近你,你放心地去洗吧。就轉(zhuǎn)身也往岸頂?shù)哪菐卓脴渥呷?。他走到幾棵樹前,回頭喊著問我行不行?我說不行。他就鉆進(jìn)了幾棵樹里,問我行不行,我說不行。他就喊:要是再走遠(yuǎn)了,就沒辦法給我放哨了。我就紅著臉,瞅瞅河邊兒,見不遠(yuǎn)處有一塊兒大石頭,就沖他喊:那就在那里吧。自己就脫下濕淋淋的鞋來提著,涉水走到大石頭的后面,脫了衣服,順手揉了幾把,擰干了,晾在大石頭上,蹲在水里草草地洗了洗身子,就穿好了濕衣服,走到岸上,喊他過來。他遠(yuǎn)遠(yuǎn)地狐疑地喊:倒洗好了?這么快?我紅著臉支吾道:你快讓小河把好吃的獻(xiàn)出來呀,我餓熟了。他大笑道:小河害羞,怕見人,得咱自己去拿的。就一溜煙地從岸頂上向我跑了過來。我知道他捉弄我,等他到了跟前就氣惱地打他,說我快要餓死了。他說:你再打我,我就不去向小河要好吃的了。見他一本正經(jīng)的,我就不由得住了手,他笑道:對了,這才是乖孩子呢,等著。就一溜煙跑到河邊,脫下鞋,走進(jìn)河里,在河邊的石頭底下水草里一摸一摸的。我剛弄明白他在摸魚,就見他的手一揚,一條魚向我飛來,在空中扭著身子,甩著水珠,被太陽一照,像銀珠一樣耀眼。就見這條魚劃出一道銀亮的拋物線,掉在了我腳前,啪啪啪地蹦著,向小河邊兒滾去。他急得喊:抓住它!快!我雖然膽小,但這活蹦亂跳的魚兒逗起的我渴望逮住它的欲望占了上風(fēng),就急忙走到魚兒跟前,一時手足無措地跟著跳著的魚兒走。急的江濤直叫,我才鼓起勇氣,伸腳踩了幾次,總算踩住了魚兒,腳底隔著鞋底能感覺到魚兒在掙扎,心里說:它要咬就咬鞋去。可踩著總不是個辦法呀,就乍著膽子,彎下腰來,伸出手指去小心地碰魚脊梁,魚身子,覺得沒危險了,才慢慢地挪開腳,一點兒一點兒地用手按住了魚。誰知道魚身子那么光滑,腳剛徹底離開魚,魚就一擺尾巴,從我的手里滑脫了出去,啪啪啪地蹦著滾向河里。這次它蹦的太瘋了,我根本就踩不住,急的我直叫。一直站在河里看著我逮魚的江濤就大笑著,跑過來,一把就抓住魚頭,摳著魚鰓,盡管魚尾巴直擺,就是掙不脫他的手。他譏笑著教我:看到了吧?抓蛇要抓七寸,抓魚要抓魚鰓,只要你摳住了它的魚鰓,就滑脫吧了手了。給。我可不受他的譏笑,撅著嘴,背抄著手說:你明明知道逮魚不是女孩子干的事兒,憑什么笑話我笨?他趕緊討好我:我是給你教,你的心眼兒怎么這么小。我扭著身子說:我不學(xué),這又不是女孩子分內(nèi)的事兒。他就求我:要是有個男孩子,我是不用你的。你看,我不能把一雙手分開來,一只手在河里摸魚,一只手在岸上抓魚吧?算我求你了,行不?我這才矜持地伸手去接魚。他說:像我這樣摳住它的魚鰓。我摳著了魚鰓,他剛松手,魚一擺尾巴,差點兒又滑脫了。他提心吊膽地看著我的手和魚,一步一回頭地又下了河,哪知道我更是提心吊膽,那魚尾巴甩的我一會兒就累的渾身冒汗,但咬牙堅持著,我可不想再讓他笑話了。一會兒,就聽江濤又喊:又一條!我不得不把目光從手里的魚身上移開了(我覺得目光是我的手的得力的助手),向天空瞥一眼,什么也沒有。卻聽見腳前啪的一聲響,趕緊低頭看,就見又一條魚兒啪啪啪地蹦著,向小河滾去。我趕緊一腳踩住它,小心地彎腰伸手,去抓它的魚鰓??梢恍哪哪芏茫窟@只手里的魚兒乘我分心,一擺尾巴,就脫了手,我就不由得去逮它,腳底下的魚也趁機蹦了起來。這下好了,兩條魚一起向小河蹦去,我追著它們跑,不知道該抓哪條,急得哭叫起來,江濤卻站在河里直笑。我就羞惱地一屁股蹴在地上,支起膝蓋,頭埋在膝蓋上,兩條胳膊抱著頭,哭了起來。就聽見他撲踏踏地跑過來,就聽見啪一聲,一會兒,又啪一聲。又聽他說:這次你逮吧,怎么逮,它也乖乖的了。我抬頭一看,兩條魚直挺挺地躺在我的腳前。我真是氣壞了,原來他一直在逗我玩兒!想跳起來打他,可折騰了這一會兒,沒力氣站起來了,就又頭埋在膝蓋上哭。他過來笑嘻嘻地賠罪,好話說了一車又一車。我可不是得理不讓人的人,就饒了他,但仍端著個架子,讓他趕緊弄出好吃的來,我真得餓熟了,還逮什么魚呀。他叫一聲遵命,這就去催小河快點兒做飯。就跑進(jìn)了小河里,一會兒,卻又出來了,向岸頂上的那幾棵樹跑去。我正納悶著,就見他揮舞著一條把皮捋到梢頭的細(xì)柳條跑來了。我問他干什么,他不搭理,只管故弄玄虛地笑。一伸手,抓起一條死魚來,一按魚的下巴,魚鰓和嘴張開了,他就把柳條從魚鰓穿進(jìn)魚嘴里,一提柳條,魚就刺溜滑落下來,被梢頭蹙成一團(tuán)的皮擋著了。他如法炮制,串起了另一條魚,提著柳條遞給我:看會了吧?抓住魚鰓使勁兒一摔,魚不死也暈過去了,你就把它串在柳條上。知道嗎?這叫魚串兒!我蹙著鼻子說:別逮魚了,我要餓死了。他扇著眼笑:我這是和小河換飯了。我只得伸過手去,小心地提了魚串兒,他就又跑進(jìn)小河里摸魚。他給我扔一條,我如法串一條,魚串上的魚越多,我越覺得魚串漂亮,越希望江濤不停地把魚丟上岸來,一時間忘了餓了。卻見江濤忽然兩手叉著腰扭來扭去,問我夠吃了嗎?我的肚子才忽然叫了起來,就說管夠了。卻忽然心里嘀咕起來:不是和小河換飯吃嘛,怎么問我夠吃了嗎?就問江濤:你是說,咱們吃魚?不是和小河換飯吃?江濤邊懶洋洋地往出走,別笑話我:是的,你呀,魚是河里的,還用咱逮了送給小河?他是讓咱自己到它里面去端飯的。我就恨我笨,被他捉弄了,但不服氣地說:你生吃魚呀?他詭秘地說:寡人自有妙法。就穿了鞋,走過來,提著魚串看了看,又走回河邊兒,對我說:你去撿些干草干樹枝去,我開剝魚。我還在生氣,說我餓的動不了了,讓你的小河去撿吧。他說:那我問問小河,就低聲嘀咕著什么,逗得我不由得咕咕笑了起來。卻見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小河說了,它離開河床就被太陽曬干了,還是你去撿吧。要不,你來開剝魚,我去撿柴草,你總不能當(dāng)飯來張口的太太吧。我就是懶得動,和他糾結(jié)起來:你不是說小河給咱們做飯嘛,讓它開剝不就行了?它怎么做了半拉子就不做了?江濤做個鬼臉說:它還在做,只是附在了我身上,借我的手在替咱們做飯。我忽然想起他批評我不該有迷信思想,就故意一本正經(jīng)地說:江濤同志,你怎么能有迷信思想呢?神鬼才往人身上附呢。他怔一怔,站起來,一個立正,向我敬一個軍禮,朗聲說:劉美眉同志,我向你認(rèn)錯。接受你的批評教育。我也一本正經(jīng)地說:有錯就該就是好同志。好了,你做飯吧。我去撿柴草了。見他還一本正經(jīng)的悔過似的,不由得撲哧一笑,他也撲哧一笑。兩人就各干個的去了。
  等我抱回一大抱柴草來,卻見他盤腿坐著,前面攢著八團(tuán)泥球。我怔怔地問他:魚呢?他說:我把它們變成泥球了。我蹙著眉頭說:這就是小河借你的手給咱做的飯?咋吃呢?他吐一下舌頭說:小姑娘別苦著個臉嘛,小河能教我把它們變成泥球,同樣能教我把它們變回來,只是等它們變回來,就是香噴噴的熟魚了。我說:別吹牛了。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不吹牛,只是小河說了,得有一個條件。我嚴(yán)肅地說:江濤同志,你又迷信了!他一本正經(jīng)地說:劉美眉同志,我們倆都是在用擬人的手法在說話呀,這次要是也是迷信,也是你先迷信的。我知道理虧了,趕緊岔開話題,問他什么條件?他說:你以后得聽我的。我委屈地說:我還不聽你的?他得勢地:得心悅臣服,要不,這泥球是變不成香噴噴的魚的。我就一本正經(jīng)地向他發(fā)誓,一定心悅臣服地聽他的。他就一本正經(jīng)地吁口氣,蹲下來點著了柴草,把八團(tuán)泥球小心地埋在火堆里,然后裝模作樣地閉目念念有詞起來。我強忍著,沒笑出來,板起臉來,清清嗓子,朗聲說:江濤同志,這次你不能說是用擬人手法了吧?你身為革命同志,卻裝神弄鬼,我以革命的名義開除你。他翻著眼看看我,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不是裝神弄鬼,是在念魔術(shù)口訣,要不,泥球怎么往回變魚呢?你不見那些變魔術(shù)的念念有詞的才能把東西變來變?nèi)??這下我可將信將疑了,看著他照舊一本正經(jīng)地就念就不時小心地?fù)軇右幌禄鸲牙锏哪嗲?,神神秘秘的,使我不由得肅靜了起來,眼巴巴地盯著火堆里的泥球變成魚。
  忽然,江濤噴口大笑起來,我忽然明白,他又在捉弄我,就氣的去打他,他笑倒在地,滾著躲我,我不依不饒地追著踢他。他忽然大叫:呀!看!魚從火堆里蹦出來了!往河里蹦呢!我急忙停下來回頭去看,哪有個魚影子,知道又上當(dāng)了,氣得回頭看,他早站起來,壞笑著看著我。我又羞惱地去打他,他抓住我的手腕問我:你愛吃燒糊的魚嗎?我說不愛吃。他說壞了,魚燒糊了!在我愣神的當(dāng)兒,他丟開我的手腕就往火堆跑。我也惶惶地跟著他跑到火堆前蹲下來。卻見他一副詭計得逞后得意洋洋的樣子,大大咧咧地盤腿坐在了火堆前,咕咕地蹩著笑。我知道又上當(dāng)了,又氣的打他。他弓著背,縮著脖子,承受著,笑道:別打了,我真的要翻泥球了,要不,可真燒糊了。我就挨著他坐下來,看他翻著已經(jīng)燒黃了的泥球,問他為什么要這么燒魚?他說,這樣才燒不糊的,燒糊了的是泥球。我佩服地說:江濤,我覺得你是萬日能,沒有不會的。他得意洋洋地說:你拜我為師吧,我把本事全教給你。我說我已經(jīng)拜過你一回師了。他說:那只是拜的編草籠子的師,這次拜的是學(xué)我所有的本事的師。我眨眨眼說:我才不學(xué)呢,要不,現(xiàn)在是我在翻泥球,你坐著呢。江濤回頭看看我:別說,你看上去傻呵呵的,還滿聰明的。說實話,常常是會做的人伺候不會做的人,還得被坐享其成的人嗤啦著。但是,這些資產(chǎn)階級的作風(fēng)可不能在別人面前露出來的!就一臉嚴(yán)肅地看著我,仿佛私下里給我網(wǎng)開了一面。我的臉一紅,趕緊垂下了目光,卻看見他的濕衣服熱氣騰騰的,趕緊逗他說:江濤,你正在汽化著呢,要成了空氣了。他看著我愣一愣,旋即大笑道:看看你,不也在汽化著嗎?哈哈!我縮回脖子低頭一瞧自己的衣服,可不是嘛,剛才兩個人只顧伸著脖子看火堆里的泥球,就沒看見衣服冒氣。這下好了,江濤又不繃著臉了,我們就互相打趣著。
  忽然,我的肚子里咕嚕嚕的響起來,腸子攪得疼,我趕緊捂著肚子,貓著腰,往岸頂上的那幾棵樹跑去,江濤還羞我:哈哈,拉在褲子里了!我可顧不上還嘴,跑到一顆樹后面就蹲了下去,滴滴嘟嘟一陣響后,人安靜了下來。聽見江濤老遠(yuǎn)喊著好臭好臭,我氣的把頭垂在了褲襠里。
  一股悄沒聲的冷風(fēng)從后面襲來,我渾身打個冷戰(zhàn),竄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覺得濕衣服像一層薄冰一樣巴在身上,冷戰(zhàn)就連著打了兩個,渾身冷麻麻的,突如其來的又連著打了兩個噴嚏。
  解完手,我回到火堆前。江濤又蹙鼻子又扇手地說臭死了,我別轉(zhuǎn)臉不理他?;鹨豢疚遥挥傻眠B著打了幾個冷戰(zhàn),覺得渾身的皮膚下有許多小蟲子在蠕動著,要鉆出來。
  泥球燒成焦黃的硬坷垃了,江濤從灰燼里一個一個地把它們撥拉出來,用兩根樹枝夾起一個來,一松,掉在地上,跌開道裂子,冒出一股炙熱的白氣來,香氣直撲我們的鼻子。我不由得吐咽口水,看著江濤把兩根樹枝插進(jìn)泥球的裂子里,一左一右地往開扳。泥球裂成了兩半,一條熱氣騰騰的魚就鑲在一半里。我亟不可待,卻束手無策:我們怎么吃呢?野人一樣地用手抓著吃?江濤搖頭道:呀呀呀!讓你退化成野人,可是我的罪過了!你閉上眼,我給你變一雙筷子出來。我可不上他的當(dāng)了,將計就計,虛閉著眼,從眼睫毛的縫子里偷窺著他,見他偷偷地把樹枝從中間折斷了,扯去上面的小枝丫。我猛然明白了,就豁然睜開眼:江濤,你可讓我抓了個現(xiàn)行,一個革命小將,竟然裝神弄鬼!江濤聞言一怔,臉紅了,感慨地說:人呀,你能哄他一次兩次,不可能哄他第三次。是呀,世上的神鬼都是人裝弄出來的。吃吧。就把他自制的筷子遞給我,又給自己加工了一雙筷子。
  我們歡天喜地地吃了起來,把泥球挖空一個又一個,顧不得說話。
  我猛不防連著噴了兩個噴嚏,要不是頭擰的快,就噴到美味上了!更讓我掃興的是,眼淚鼻涕一片狼藉。只得趕緊站起來,背著身子,揪些野草,擦干凈了,臉紅紅的轉(zhuǎn)過來,準(zhǔn)備著早笑的前仰后合的江濤取笑我下哇(不顧死活的吃)。誰知道江濤卻說出這樣的取笑話來:哈哈,劉美眉,瞧你的噴嚏多兇呀,這是有人想你想的快瘋了!哈哈!我一聽釋然了,剜他一眼:別瞎說了,是你的魚香,惹的鬼眼饞了,怕我都吃了,和我搗蛋呢。江濤眨著眼:別打岔了,真的沒人想你?這就使我曖昧地想到他是在暗示有男人想我,就氣鼓鼓地瞪著他,因為我們在學(xué)校里時,誰打了噴嚏,別的人就曖昧地打趣他說有男人(女人)想他(她)了,當(dāng)然了,是男生開男生的玩笑,女生開女生的玩笑了,要是男生或者女生開女生或者男生的玩笑,問題可就嚴(yán)重了。他趕緊解釋說:你錯理解我的意思了,真的有人想你了,比如,你媽……。他忽然閉口不言了,忐忑地看著我。但已經(jīng)晚了,我聞言一怔,旋即眼圈兒紅了。原來,我早想家了,只是不敢說。現(xiàn)在好了,眼圈兒紅了,讓江濤看出我這沒出息的心思了,就等著挨勀吧!可半天聽不見江濤言語,偷眼撩他,見他一臉黯然。我就明白了,他也想家了,要不,他怎么會脫口說出這樣的話來?心就安了些。
  好一會兒,江濤開口了,卻對我說的是小時候他跟著姑舅叔伯們摸魚燒著吃的事兒。我聽著聽著,忽然發(fā)覺他的話題早跑到我們縣城里的那條小河上了,說開了他在小河里摸魚的事了。還開玩笑說,要是小時候就認(rèn)識我,一定天天甩給我兩條魚。我說現(xiàn)在也不晚呀,等回去了,你天天給我摸兩條魚來。這話一出口,兩人又默然了。
  我又打噴嚏,連著打。江濤起疑了,問我鼻塞嗎?我說塞的喘不上氣來。他說:你感冒了。我一聽,嚇哭了,才不管什么革命不革命,體面不體面呢,哭著要回家找我媽去。
  半天,江濤忽然說:咱這就往回走吧。這里州城里的紅衛(wèi)兵說不定也分了派了,誰對誰錯咱不好說,到時候夾在中間麻煩。我更擔(dān)心的是,咱縣城里的紅衛(wèi)兵是不是也分派了。
  我才不管這些大事呢,能回家就行。等我們返回那座小縣城,我走不動了。那里的紅衛(wèi)兵給我看好了感冒,憑著高漲的革命姐妹情,給我們拿了足夠的錢,涌到鐵路上,攔下了一列客車,送我們上了車。
  我們到了北京,又坐上去我們州城的火車,一去了州城,立馬跳上了去我們縣城的班車,真是馬不停蹄,歸心似箭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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