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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串聯(lián)去了;六:去北京

作品名稱:報恩      作者:趙文元      發(fā)布時間:2014-04-28 23:03:19      字?jǐn)?shù):7561

  就這樣,你媽我在這個樸實祥和的縣城里長大了,在這喧鬧又親和的家里長大了。到了十六歲這年,我剛好讀高中,文革開始了。猶如大洋里的狂瀾也會涌進(jìn)偏僻靜謐的小海灣里,我們的小縣城也在所難免地涌進(jìn)了這狂瀾的余波,被波動了起來,失去了往日的安逸。而首先被波動起來的,就是我們這些學(xué)生,因為我們正處于毫無頭腦,不辨是非,一經(jīng)鼓動,就熱血沸騰,赴湯蹈火的年紀(jì),一瞬間,我們以為革命隊伍里混滿了牛鬼蛇神,叛徒特務(wù)。那些顛覆分子已經(jīng)個個羽翼豐滿,正蠢蠢欲動,向政權(quán)伸出手來。要不是偉大領(lǐng)袖的火眼金睛,我們哪知道革命已經(jīng)危如累卵!我們砸爛了學(xué)校,砸爛了公檢法,砸爛了政府,砸爛了工廠,砸的縣城一塌糊涂,直到再沒有什么可砸的了。但是,我們胸中的革命豪情卻有增無減,急需要再干些什么。這時,串聯(lián)的風(fēng)刮進(jìn)了我們縣城,我們決定走出自己的小天地,與天下的紅衛(wèi)兵一起進(jìn)行革命。
  這時,你姥爺家有了變化,已經(jīng)二十一歲的你大姨已經(jīng)成家了,剛高中畢業(yè)的你二姨擔(dān)當(dāng)起了你大姨以前的角色,但她沒有你大姨的威勢,沒人聽她的,反而使她就像家里的傭人似的。她雖然心紅得也要去串聯(lián),但你姥爺說了,你已經(jīng)不是學(xué)生了,瞎鬧什么。這使她底氣不足,再加心性的怯懦,就不敢違拗了你姥爺。而我和你二姨是互為膽氣的,缺了誰,另一個就沒了動力,所以,我雖然去串聯(lián)是理由充足的,但就是窩著不敢動,眼睜睜地看著第一批串聯(lián)的學(xué)生走了,其中就有十四歲的你四姨。這個被寵的天不怕地不怕的初中生,不哼不哈地就跟著同學(xué)走了,急得你姥姥姥爺直跳,幾天的功夫,兩個人牙疼的都吃不下飯了,腮幫子腫的高高的。十多天后,你四姨蓬頭垢臉,但風(fēng)塵仆仆、欣喜若狂地回來了,揚(yáng)言說,等她回來了要打斷了她的腿的你姥爺,反而高興地直夸你四姨有出跳。更讓我們這些沒走的學(xué)生熱羨的是,你四姨他們帶回來個消息,說毛主席在過國慶節(jié)時,要在天安門上接見紅衛(wèi)兵,他們就是回來動員更多的紅衛(wèi)兵去天安門的。這使我寢食難安,和你二姨商量了半天,你二姨還是不敢違拗了你姥爺,我只得低三下四地求你四姨帶我走,你四姨一翻眼:跟你的同學(xué)走呀,我還嫌你是個累贅呢!她就不懂,我覺得姊妹再不親,也比同學(xué)可信呀!末了,她鄙夷地對我說:你還是乖乖地在家呆著吧,毛主席接見的是紅衛(wèi)兵,你是嗎?一挺胸脯,讓胸脯上的紅領(lǐng)巾尖兒翹了起來,我就泄氣了,原來,我的窩囊使我雖然熱心革命,但不敢出風(fēng)頭,只是跟著大家跑,所以,那些領(lǐng)導(dǎo)沒人注意到我,積極分子也注意不到我,我也不敢讓人推薦,所以,我還是普通的學(xué)生群眾。這時我真恨死了我,為什么不賣勁兒地革命?這下好了,自己連去串聯(lián)的資格也沒有了。你姥爺聽見了我們姊妹倆的崩嗆,過來對我說:就你那窩囊相還要出遠(yuǎn)門?還不被人像賣綿羊一樣賣了你?趁早在家呆著吧!你四姨就哼著歌得意地出了門。
  我窩在家里只有偷偷地對著你二姨流淚的份兒了,因為出去了,看著那些興頭頭的學(xué)生們心上更難受。我的淚流干了,瞅瞅已經(jīng)是黃昏了,街上的學(xué)生該是回家吃飯去了,就從后門上了街去散心。不想迎面碰上了我們高一年級的一群學(xué)生,我想回避,但往哪兒躲呢?除非跳進(jìn)河里去,可撲通一聲不是更驚動了他們?我只能貼著墻,低了頭,希望正意氣風(fēng)發(fā)地說著什么,根本顧不上旁顧的他們,從我身邊走過去。但我的好朋友劉娥還是看見了我,直叫:劉美眉,你咋老窩在家里?你這樣的遠(yuǎn)離革命運(yùn)動是不行的,要知道,我們每天緊跟著革命跑還跟不上呢!你呀,和我們一起去北京吧,毛主席要在國慶節(jié)接見我們呢!
  從串聯(lián)的風(fēng)刮過來開始,我一直不敢見他們,就是怕他們要求我跟著他們走。因為我的窩囊,使我老怕受同學(xué)的氣。這下好了,這個問題我再也躲不過去了。我唯唯諾諾地說:家里走不開。一個同學(xué)說:家里還有比革命更重要的事嗎?咱去問問你父母去。我慌了,趕緊說:是我二姐走不開,我一個人不敢出門的。這個同學(xué)笑道:你可真膽小呀,這么多同學(xué),你怕什么呀!我們可是階級姐妹呀!惶急中我又找到個理由:我還不是紅衛(wèi)兵呢。就見另一個班的一位高大的男同學(xué)(孤陋寡聞的我也知道他叫江濤,是因為他打架是出了名的彪悍),熱情洋溢地一步跨到我面前說:你爭取在火線上加入紅衛(wèi)兵嘛,那樣更光榮呀。這事包在我身上。再說,革命怎么能拒絕革命群眾的追隨呢?別怕,你跟著我,誰敢動你一根毫毛(他舉起拳頭開玩笑地?fù)u一搖),我一拳管保打趴下他。眾人鼓起掌來。他就命令似的對我說:劉美眉同學(xué),你回去準(zhǔn)備一下,我們傍晚六點(diǎn)去你家找你,快回去吧。
  我就像中了巫術(shù)一樣乖乖地回了家,但哪敢去準(zhǔn)備,因為不再上班的父母都呆在家里,我一準(zhǔn)備他們還不笑話我?可我又不敢違拗了江濤的話,這真使我像熱鍋上的螞蟻,又盼江濤來找我,又怕江濤來找我,還不敢弄出一絲聲響來。街上一傳來喧嚷聲,我就緊張的喘不過氣來,直到那喧嚷聲從門前過去了。可有一片喧嚷聲終于停在了我家后門口了,我直僵僵地站了起來。就聽見我的三個同學(xué)呼喚我,我哪敢答應(yīng)呀!就聽一陣敲門聲,你姥爺不敢違拗地去開了門,這伙人就一涌而進(jìn),霍沙沙地站了一地。可以看出站在頭前的江濤是為頭的,莽莽撞撞地問我準(zhǔn)備好了嗎?我看看驚訝的你姥爺,不敢吭聲。江濤就明白了,催我快點(diǎn)兒準(zhǔn)備準(zhǔn)備,要不,趕天明就趕不到州城,坐不上火車了。
  這時的紅衛(wèi)兵誰敢得罪呀。你姥姥忙忙得給我準(zhǔn)備行裝去了,你姥爺偷偷地溜進(jìn)了他的書房。一會兒,你姥姥拎著個小包袱從里間兒出來了。江濤笑道:大嬸,這太累贅了。你家有黃挎包嗎?裝些干糧和洗漱用具就行了,像我們一樣。你姥姥就看看他們背著的黃挎包說有,就進(jìn)了你姥爺?shù)臅?,一會兒,拿出你姥爺?shù)狞S挎包(那時的黃挎包,是家里有體面工作的人才會有的,我知道好多紅衛(wèi)兵想著法子弄黃挎包,挎在身上,像電影里挎著盒子槍的人一樣的牛氣)來,又去了里間兒,一會兒拎著鼓鼓囊囊的黃挎包出來了,一邊征詢地膽怯地看著江濤,一邊給我遞了過來。
  我見江濤沒攔阻,就頭也不敢抬地接過黃挎包,跟著江濤他們出了門。從一座橋上過了河北岸,折轉(zhuǎn)頭往城門口走。路過我家時,我覷見你姥爺姥姥擔(dān)心地在窗口偷窺我。多年后我才明白,他們對我的窩囊是多么的不放心呀!
  
  我們正走著,江濤看出了不戴紅領(lǐng)巾的我,夾在他們中間的自卑尷尬,就問:誰有多余的紅領(lǐng)巾?
  劉娥說她家有,讓我們等等她,就跑回去拿來了,給我戴上。我紅著臉說這合適嗎?江濤說,這有什么,你馬上就會是正式的了。我這才心定了下來,仿佛他的話是圣旨似的,我也就像跟二姐似的跟了他,而他也緊緊地看顧著我
  我們一出城,見太陽已經(jīng)蹲在了西山頂上。就見通向州城的沙石公路上滿是奔向州城的紅衛(wèi)兵,混混嘈嘈的,很是壯觀。我見有好多不戴紅領(lǐng)巾的,心才真的安了下來。
  江濤告訴我,縣城的那幾輛班車?yán)幌逻@么多人,所以大家決定發(fā)揚(yáng)紅軍長征的精神,趕天明徒步跋涉到州城火車站去。
  一會兒,從前面?zhèn)鬟^話來,說這樣鬧哄哄的像什么革命隊伍,各單位整理自己的隊伍。所謂的各單位,就是各自那一伙。一時間,公路上都是口哨聲,吆喝聲,一會兒,一伙一伙人就變成一隊一隊的,像軍隊一樣的站成了四路縱隊。大家頓時精神了起來,用口哨吹出的一-二-一,一-二-一,激昂嘹亮,激奮人心。而我們這一隊的頭就是江濤,他站在隊外,吹著口哨,一會兒倒著走,一會兒正著走,盯著每個人的步伐。
  忽然,前面?zhèn)鱽砑ぐ旱慕夥跑娺M(jìn)行曲,江濤就對我們這一伙喊:咱們和他們賽一賽,看誰唱的好。我起頭,大家跟著唱。就面對著我們,倒退著走,揮舞著拳頭,起了志愿軍進(jìn)行曲,我們就跟著他激昂地唱了起來。一曲終了,江濤對我說:別說,你有一副好嗓子。
  我不由得笑一笑,因為這是我唯一得意的資本。我投桃報李:你也有一副好嗓子嘛。江濤得意地笑一笑,又給我們起了一首歌。
  就這樣,我們就走就唱,熱火朝天,不知道太陽早落山了,下玄月亮在了星空。朦朧的平野里到處是凋敝的植被,路兩邊的樹頭像中年男人的頭一樣謝了頂,稀疏的黃葉像中年男人的稀疏的頭發(fā)繞著腦幫子一樣,長在半樹頭上。
  深秋平野上的夜晚是清寒的。大家再熱火朝天,也不由得瑟縮起來。就聽前面的人喊:照這個行軍速度,咱怕是在天明趕不到州城火車站的,咱們來個急行軍,學(xué)學(xué)當(dāng)年紅軍飛奪瀘定橋,怎么樣?
  整條公路上響起了雷鳴般的響應(yīng)聲,驚得路邊樹上的鳥們撲棱棱地飛走了,撲騰下一陣黃葉,蝴蝶一樣打著旋,飄落在了我們的身上,又掉在了路上。很快的,前面?zhèn)鱽砹藧灷装愕呐懿铰?,黃塵滾滾而起。很快的,跑步聲和黃塵翻滾到了我們的腳前,江濤喊一聲齊步跑,我們就整齊地跑了起來,可是馬上發(fā)現(xiàn)前面的人跑的太快了,我們就顧不得了秩序,撒開腳丫子跑了起來,黃塵就在我們的腳下蒸汽一樣地竄了起來,直往我們的口鼻里鉆,土腥氣一會兒就讓我唇干舌燥,沒跑多久,我就氣喘起來,腸子揪扯成一團(tuán),肺忽扇的要炸了。我多想縮成一團(tuán)倒在地上,但知道那樣要被人笑話死的,就拼了命地堅持著。忽然,江濤拉住了我的手:我拉著你跑。我羞的往開掙我的手,因為那年頭男女還封建的很。他嚴(yán)厲地瞪著我:你想掉隊嗎?我就順從了,羞怯地瞥一眼他,見他土眉糊眼的,卻分明也在開心地笑我,我就想,我也是土眉糊眼的了,也開心地笑起來。又見他不由分說,從我肩上解下黃挎包來,挎在自己的肩上。我又害怕地掃一眼周圍,見人們都掙了命地跑,誰還顧得上看看周圍發(fā)生了什么,也就大了膽子,被他拉著像坐著車似的跑,只是我的腳是輪子。
  就這樣我們跑呀跑,直跑的整個隊伍稀稀拉拉的了,才聽見前面的人喊:休息一會兒,等等掉隊的人。
  我和江濤就喘息著坐在了路邊。我的腳板頓時被千萬根針扎的疼,以為地里埋著針板,被我踩上了,急忙抬起雙腳看,地上好好的,哪有一根針呀,可腳就是鉆心的疼,不由得輕聲咿呀起來。江濤聽見了,趕緊給我解開左腳的鞋帶,脫下膠鞋,一股腳汗味撲鼻而來,我難為情地把腳往右腿下面縮,可江濤像沒嗅到腳汗味似的,一把又抓過我的左腳來,麻利地給我脫下襪子,我見襪底濕漉漉的,后跟前掌都磨破了。正不知所措,江濤已經(jīng)抬起我的左腳板一看,像發(fā)現(xiàn)了雀窩的小孩一樣開心地嚷:哇!一、二、三、四、五、六、七,哈!七個大燎泡!全攢破了?。ㄎ倚叩囊粧?,把左腳從他的手里掙出來,瞅一眼周圍??伤唤橐猓┪铱催@一只(又抓起我的右腳,麻利地給我脫了膠鞋,脫了襪子。我羞的掙著,可他的手像老虎鉗子一樣的抓著我的腳腕,急的我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卻見他又眉開眼笑地嚷)哈!一、二、三、四、五,五個大燎泡,也攢破了(但馬上現(xiàn)出一幅小大人的莊嚴(yán)樣子)!啊呀,攢破了的燎泡最疼了,得包扎起來。你有手絹兒嗎?就小心地放下了我的右腳
  我掏出一塊兒手絹來,他抖開了,鼻子蹙了起來:太小了。就作難地看看我的腳,看看我的手絹,忽然眨著眼揶揄我:唉!你真是個嬌小姐。就脫下褂子,把襯衫脫下來,把兩只袖子撕下來了。我一驚:這……這。
  他沖我做著鬼臉:這什么這,看,這不是成了背心了?我正熱的難受呢!就愉快地笑著,穿好了變成背心的襯衫,扣住了最后一道扣子,臉就忽地又莊嚴(yán)起來,在我面前盤腿一坐,小心麻利地抓起我的右腳,往他的小腿上一放,有板有眼地給我包扎開了腳。一個大姑娘的腳被一個小伙子抱在懷里擺來擺去的,多臊人呀!我頓時覺得周圍的人都看著我們,羞的把臉別在一邊,連阻止他的勇氣都沒有了,因為我覺得我一動,人們就要哄笑起來的,那我只有去跳黃河了!正因為那年頭在男女這方面封建的很,人們才對這方面越敏感,越關(guān)注。男女之間稍有些打眼的接觸,人們就立馬往這方面想,而且,總是往歪處了想。一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人們渾身像雷達(dá)一樣鎖定了目標(biāo)。這種可怕的風(fēng)氣,使男女的交往不敢越雷池一步,正因為這樣,反而使人早早地對兩性之間的事覺醒了,但都戴著有色眼鏡去看待的,這有色眼鏡就是淫穢下流。我就是再遲鈍,到了這個年齡,也知道男女是該有別的了。
  果然,旁邊響起了咕咕的淫猥的笑聲,我就拼命扭著腳,不讓他包扎了。江濤就火了,站起來義正詞嚴(yán)地申斥他們:你們他媽的趣味怎么這么低下?她是我們的階級姐妹呀!和我們的姐妹有什么兩樣?誰要再敢笑一聲,我的拳頭不認(rèn)人!就又氣呼呼地盤腿坐下來給我包扎腳。
  我沒有拒絕,又是感動,又是驕傲:是呀,我是他的妹妹呀!他就是我的哥哥呀,一個干革命的哥哥!我該像妹妹依賴哥哥一樣的依賴他!原來,有個哥哥就是了不起!哥哥就是妹妹的依靠,妹妹的膽呀,怪不得那些有哥哥的女同學(xué)那么的張狂!
  包扎好了,我的鞋卻怎么也穿不上去了,我急得想哭,又不敢哭,因為我還不會當(dāng)妹妹,不敢在哥哥面前得勁兒。他撓撓頭,就脫下他的膠鞋對我說:你穿我的吧。我說:你怎么辦?死活不穿。他說,你想不想見毛主席了?我說想,他就說:那你就穿上吧。
  我哽咽著穿上了他的膠鞋,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還有些蹩腳。他怕我不安,安慰我說,男生沒你們女生嬌氣,腳板上死皮厚,踩在釘子上也沒感覺??稍捠沁@么說,他仍然去問那些男生有沒有多余的鞋。當(dāng)時人們的生活多窮呀,家里能為了孩子的體面,給孩子準(zhǔn)備下一雙出門的鞋就不錯了,誰還有第二雙鞋呢?就都難為情地沖他搖頭。他又向那些趕上隊來的男生借,也一個個都沖他搖頭。這使我過意不去,想脫下來給他,又不敢叫他過去。我忽然瞅見有個女生趕上隊來,不由得偷眼打量那些席地而坐的學(xué)生,才發(fā)現(xiàn)我是唯一一個沒掉隊的女生。
  后來趕上來的大都是女生,一個個氣喘馬趴的,歪坐在路邊兒。忽然,有一個女生喊腳疼,于是,這腳疼就傳染開了,女生們都跟著喊腳疼,都脫下鞋來看,都腳底攢起了燎泡。有幾個哭了起來,說自己走不成路了,見不到毛主席了。
  江濤就振臂高呼:男生們,你們該學(xué)我,發(fā)揚(yáng)階級友愛精神,能貢獻(xiàn)出袖筒的就貢獻(xiàn)出袖筒,好給女生包扎好腳,能貢獻(xiàn)出鞋來的就貢獻(xiàn)出鞋來,好讓女生們穿,因為我們男生天生要比女生皮實些,怎么樣?
  男生們熱烈響應(yīng),就聽一片撕袖筒的聲音,就見一個個彎腰解鞋帶的身影。女生們紛紛嚷,沒鞋穿你們怎么辦?我們可不想害你們見不到毛主席的。江濤說,紅軍當(dāng)年爬雪山過草地,有鞋穿嗎?沒有呀!這正是我們向革命先輩學(xué)習(xí)的好機(jī)會!女生們?nèi)拢瑸槭裁茨銈兡芟蚋锩容厡W(xué)習(xí),我們就不能呢?我們可不當(dāng)資產(chǎn)階級的嬌小姐。
  雙方爭執(zhí)不下,江濤好不容易讓大家靜了下來,問女生們,你們熱愛周總理嗎?女生們?nèi)拢瑹釔?。江濤問他們聽不聽周總理的話?女生們說聽,江濤說,在長征路上,周總理說了,所有的馬和擔(dān)架都讓給女同志和傷病員。你們現(xiàn)在既是女同志,又是傷病員,所以,我們的鞋就該你們穿,難道周總理的話還有錯?女生們這才不爭執(zhí)了。那些沒來得及貢獻(xiàn)鞋或者袖筒的男生,覺得自己落后了,紛紛表示,要和那些貢獻(xiàn)出了鞋的男生輪替著穿鞋。這熱烈的革命友愛精神讓人人熱淚盈眶。
  很快我們又上路了。為了鼓舞革命精神,一伙一伙的人開始講革命的故事。我們這伙人講的最多最精彩的就是江濤了。他講了朱總司令在長征路上讓馬讓干糧,親自給大家嘗試什么野菜能吃的故事,讓我們對革命前輩欽敬無比。他講了一個小紅軍把干糧都讓給了同志,謊稱自己還有,結(jié)果餓死了,這時才在他的懷里,發(fā)現(xiàn)一節(jié)滿是牙印子的牛骨頭,人們才知道,這是小紅軍餓的受不了時咬的。這讓我們恨不得立時有學(xué)習(xí)小紅軍為了同志貢獻(xiàn)出自己的生命的機(jī)會。尤其是他向我們背誦了王愿堅的小說《七根火柴》,這篇小說我們本來都熟悉的,但聽他在這樣的情境下一背誦,像看見一個熟悉的人忽然變了臉?biāo)频恼鸷沉宋覀兊撵`魂。盧冬升那種寧愿自己被凍死,也要為還能前進(jìn)的同志保留下七根火柴的精神,使我們的心里激蕩起了為了革命趕緊獻(xiàn)身的激情。
  啊,那是一個什么樣的夜晚呀!這條公路像條河,奔騰著我們這股激情澎湃的青春的水滾滾向前。
  忽然,一個人喊:看!東方多明亮呀!
  我們一齊抬頭望去,果然,黑黢黢的地平線上發(fā)出一片亮色來,像遠(yuǎn)處的大地正燒旺了,被蓋了厚厚一層土燜住了,但地火不屈地把光和熱透過了那層土似的。
  一個人跺足道:呀!是天明了!我們趕不到州城了!
  我們就沮喪地嘆息。
  就聽一個人喊:不對!不是天明了,是州城的燈光照明了東方!州城就在面前了!
  我們一聽,歡呼起來,都撒開腳丫子跑起來。已經(jīng)跑出了幾步的江濤,忽然轉(zhuǎn)回身來,拉著我跑,還高聲喊叫著,讓男生們拉著女生們跑。于是,我們女生都被男生拉著跑。
  但是,我們雖然提前趕到了州城火車站,可站里的客車貨車早被學(xué)生擠得滿滿的了。月臺上的學(xué)生還是滿滿的。我認(rèn)為整個地區(qū)的學(xué)生都在這天夜里攢到了州城火車站。
  我們這伙人(和我們一起來的縣里的學(xué)生很快在月臺上和我們擠散了)手拉著手,互相呼喚著別走丟了,擠散了,從這一節(jié)車廂擠到那一節(jié)車廂,從這一列車擠到那一列車,可每節(jié)車廂上連只蒼蠅也再擠不下了??晌覀冞€不死心,驢拉磨一樣一遍一遍地繞著一列列火車轉(zhuǎn)。轉(zhuǎn)著轉(zhuǎn)著,我們女生就哭了起來,我們覺得明天坐車就會趕不上國慶節(jié)了!男生們就急的抓耳撓腮,仿佛這是他們的失職造成的。
  忽然,江濤問大家怕不怕犧牲?我們齊聲說不怕。他說,那好,我們爬到車廂頂上去!我們歡呼一聲,跟著江濤一個接一個爬上了一節(jié)車廂頂坐了下來。像小時候從陷在大坑里的亂紛紛的伙伴中脫身而出,然后站在坑邊兒得意地看著還陷在亂紛紛中的伙伴那樣,我們坐在車廂頂上得意洋洋地看著腳下亂紛紛的學(xué)生們,還張狂地指點(diǎn)著一些急得直轉(zhuǎn)的學(xué)生說笑著。這下好了,片刻功夫,坐不上車的學(xué)生都看見我們了,紛紛效仿,一時間千軍萬馬動了起來,歡聲震天,人仰馬翻,頃刻間,車廂頂上都人滿為患了。就見一個列車員焦急地站在月臺上,用手提喇叭喊:危險!下來!車廂上一片拒絕聲,但嗡嗡的,什么也聽不清,把列車員的喇叭聲也淹沒了,列車員就叫來更多的列車員,拿著手提喇叭沖著我們喊話。江濤就讓我們聽他的,一齊一字一句地喊:你們想阻止我們?nèi)ヒ娒飨瘑??我們一遍一遍地喊,越來越多的人跟著我們喊,很快的,所有車廂頂上的人都跟著我們喊,車廂里的人也跟著我們喊,這一句話成了排山倒海之勢,嚇的列車員們一個個溜回去了。
  火車終于一輛接一輛地向著東方走開了。可能怕出事,走的又穩(wěn)又慢。這時,朝霞燒紅了東方,我們沐浴在霞光里,這使我們產(chǎn)生了一種幻覺,覺得我們是在乘風(fēng)飛向那絢麗的朝霞的世界,不,是乘著龍,火車這一條條龍正騰空而起。是的,奔向朝霞,奔向東方,奔向那個絢爛的所在!而那點(diǎn)燃朝霞的是誰?不就是火紅的太陽嗎?而太陽是誰?不就是毛主席?!我們是去朝陽的千萬只鳳凰呀!我們止不住熱淚盈眶,有的人甚至啜泣起來。忽然,哪節(jié)車廂頂上響起了歌聲,于是我們也唱了起來。我陶醉在了熱烈的革命大家庭里,才慚愧自己以前為什么不敢徹底地獻(xiàn)身于革命,頓時,覺得自己脫胎換骨了一般。
  更讓我們激動的是,每到一站,站臺上都有慰問我們的學(xué)生和群眾,給我們送吃的送喝的,像當(dāng)年老鄉(xiāng)歡送子弟兵上前線一樣,所以,我們的干糧就動也沒動。更讓人欣喜的是,在一個車站,竟然有送鞋的,我們那些光腳丫的男生都穿上了鞋。就這樣,不知道走了幾天幾夜,我們正好在十月一日清晨進(jìn)了北京——我們?nèi)账家瓜氲氖锥迹t太陽升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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