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給自己寫封信(散文)
小張同志:您好。
我鄭重告訴你,在二零二四年你的表現(xiàn)不是太好。第一,你在年初,也就是一場中雪,落在莊河城之后,你對著白雪皚皚的小城承諾過,在新的一年里,要完成十個中短篇小說,其中中篇小說四篇,短篇小說六篇。散文二百篇,并在省級以上刊物發(fā)表小說若干篇。為什么說是若干篇,主要是公眾號橫行的時代,紙媒在漸漸縮水,失去大片的江山和市場。我缺少底氣和信心。很慚愧,我只完成了四篇,省級的。好在,散文的刊發(fā)很多,這就像一只渾身精光,沒有一根毛的小土雞,窮得一清二白,還精神抖擻、滿面春風。值得一提的是,散文最低篇幅二千字起,萬字內。在各報紙,雜志屢屢露臉。我認真統(tǒng)計了一下,總共二百二十六篇。多多少少讓我欣慰,不過,距離我定下的目標相差甚遠。
佇立在向陽路紅巖街道的一棵銀杏樹底,我發(fā)現(xiàn)夏天在銀杏樹杈住著的一只鳥巢不翼而飛。瑟瑟的西風扒光了銀杏樹葉,衣不遮體的樹木,裸露著斑駁的身體,被來來往往的人看個透徹。銀杏樹活得灑脫,通透。不會遮遮掩掩,內心坦蕩,人做不到一棵樹的堅韌,決絕和勇氣。敢于面對血淋淋的現(xiàn)實,樹連死都不畏懼,何懼世間推不走,趕不去的劫難?
雪花一朵一朵,落在大地,樓房,車輛和行人頭頂,某一扇窗口一對戀人互相偎依著,在安靜的看雪。粉紅色的燈光,折射著幸福的味道。另一個窗口,是個廚房間男士的身影,他在為一家人準備晚餐,可以清晰地看見,他在賣力殺一條魚,不,當他舉起刀的時候,皺了皺眉頭。我不知道他想到什么?很快,他摸了摸魚,小心翼翼的將魚重新放進一個水桶中,這條四斤重的鯉魚,早晨五點鐘左右是他從附近一家菜市場開回來的,賣魚的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年輕人,他說賣的鯉魚是自己在湖里釣出來的,鮮活鮮活的鯉魚,他想起懷孕三個月的妻子,饞魚。越新鮮越好,妻子最喜歡吃他做得糖醋魚。便毫不猶豫的買下了這條鯉魚,妻子是市中心醫(yī)院的護士,下班很晚,為讓妻子吃到活魚,他只好買了一個塑料桶,打來一桶干凈水,把鯉魚養(yǎng)在桶里。
雪繼續(xù)落著,大街上沒幾輛車經(jīng)過,路燈開始亮起來。對面的高樓,依次開起一個一個燈花。男人不忍心殺死活蹦亂跳的鯉魚,更重要的一點,鯉魚也和妻子如出一轍,大著肚子,因果輪回,魚也是一條命,人和魚在塵世,都該受到公平對待。尤其是快做母親的魚,男人之所以變得仁慈,善良。他是不希望,自己殺生罪孽深重,報應在自己孩子身上。問題是自己不殺這條魚,不等于別人能放過它。怎么辦?外面漫天大雪,冰天雪地的,上哪放生這條魚?思來想去,對了,他突然一拍腦殼,賣魚人不是說了在蛤蜊河岸邊的村子買的?想到此,男人如釋重負的松了一口氣。又轉念一想,人間萬物,牛馬羊,雞鴨狗。草木繁花,除了人不能吃,其它的動植物,只要沒有毒,都是人類的盤中餐,腹中物嗎?男人和妻子雖然不信佛,佛普度眾生,以善為本。兩個人奉行的是人性的善是太陽,它會融化世界的冰川。
男人看了看手機,妻子還沒回。他離開廚房,穿上羽絨服,去迎接妻子。剛走到小區(qū)門口,妻子踩著咯吱咯吱的雪團回來了,他急忙迎上去,揭開羽絨服扣子,緊緊抱住女人的肩膀,相偎相依著往樓里走。女人仰脖兒瞅一眼八樓的窗口,正亮著粉紅色的燈光。女人用力抱著男人,女人是男人的家,男人何嘗不是女人的家?
那條鯉魚最終是被夫妻倆開車送回蛤蜊河,那條河上游是水庫大壩,懷孕的鯉魚在男人送歸水庫時,游走很遠,又游回來,久久凝視著小夫妻,帶著感恩的心不肯離去。女人說:“走吧,走吧。這里才是你的家。”鯉魚才堅定的朝深水游去。冬天的寒冷,讓女人不由打了一個寒顫,她擔心的問男人,鯉魚會不會被再次捕捉和殺掉?男人憐惜的摟著女人的腰,那就看魚的造化了。人和魚的命運,極其相似,又如此不同。到最后皆是塵歸塵,土歸土。至于是怎么結局,誰也逃不過上天的安排。
夜里七點三十分,雪依舊在落。隔壁房間傳來幾個人行酒令的吆喝聲,“哥倆好,三星照,四喜財,五魁首,六六順,七個巧,八仙壽,九連環(huán),全來到?!蔽颐蛄艘豢陉愊憔?,整個屋子,彌漫著純高粱酒的香氣。行酒令再次飄過來,我舉起舉杯,對著一窗的大雪,干杯!“一條龍、哥倆好、三星照、四喜財、五魁首、六六六、七個巧、八匹馬,九連環(huán)、滿堂紅?!蔽以谝欢聣@邊,和鄰居家那一桌喝酒的,對上行酒令。
此刻,另一間臥室,發(fā)出高一聲,低一聲的呼嚕,這呼嚕打得絕對有水平,有時像一列綠皮火車掠過頭頂,有時如萬千駿馬,在草原馳騁。時而清風明月,微風徐徐。時而波瀾壯闊,高山流水。時而陰晴月缺,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時而像舒伯特的音樂,舒緩,輕松,且余音繞梁。你永遠無法叫醒一個裝睡的人,我睡不著,原因很簡單。明天,我要陪父親去醫(yī)院復查。不管山高路遠,我風雪不誤。這大雪,幾百里路,開車吃力,路滑不說,大城市的停車位,一小時幾塊錢,父親一住就得一周。停車費整個過場下來,也是好幾百。留著錢給父母買點好吃的不行嗎?高鐵票是在網(wǎng)上訂購的。一人六十元,來回才二百四。掙錢不容易,該花就花,該省則省。錢是王八蛋,沒了咱再賺。百善孝為先,我不給自己留遺憾。呼嚕聲高高低低,不平坦。一會兒平原,一會兒大陸,一會兒天上,一會兒人間。睡覺的這個人,跟我有關,又和我無關。除了那一張證書,兒子和房子,家具,干干巴巴,扣扣搜搜的日子,就什么也沒有了。白天,一前一后出了門,以夫妻名義參加各種社交活動。赴酒宴,給孩子開家長會,在同事和朋友那里,人家都清楚,這是兩口子,有車有房有點存款。他們會嘖嘖稱贊,瞧人家夫妻倆,恩恩愛愛,和諧共生。天一黑,回到鳥籠。飯桌上,誰也不說話。不是不說,而是無話可說。只有鍋碗瓢盆交響樂,一年四季,一日三餐。日子里稀松平常,一杯涼白開的溫度。吃完飯,各回各屋,各做各夢。
是的,在那個落了中雪的夜晚,我自酌自飲,一瓶五年陳香酒,見底了,人沒醉,心醉了。能不醉嗎?我不知道明天迎接我的是什么?是活著,還是死去?是喜憂參半,還是一如既往的平淡?反正,有一點肯定,所有的事情,我父母這里,我一個人扛著。
雪落下來,沙沙沙,細膩,清澈。輕輕地,腳步輕盈的,不惹打擾任何一物。蹲在小區(qū)門口的車,身上披了一層白晶晶的棉襖,樹上也是穿著一件白羽絨服。在這個雪夜,我抿著酒,思考著元旦之后,我的新年計劃。嗯,我是個女人,活得像個男人。我得為生計奔波,想著攢一點錢,父母都在抗癌的路上,用錢的地方很多。想著孩子也到了成家的年齡,想著我的文學,我的小說,我的散文。就有了文章的開頭,我的寫作和發(fā)表規(guī)劃。中短篇小說倒是完成十二篇,發(fā)表幾篇,其余的睡在文檔內。這年月,沒有余糧,一旦有個地震饑荒瘟疫來了,家有余糧,心不慌。
我也對自己說,余生好好活著,為自己活一回。至于良人,我不敢奢望了。魚有魚命,人有人命。命不同,不攀比。
再有三天就是二零二五年元旦,小張,你有什么打算?經(jīng)歷這么多風風雨雨,你還放不下這世間的蠅營狗茍?文學呢?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新年新氣象,我只想要健康,要平安。家人健康,父母平安。什么文學啊,工作啊,事業(yè)啊,在健康平安的前提下,努力去做就是。剩下的交給上蒼,人左右不了自己的命,唯獨上天,它是萬物的主宰者,聽天由命,順其自然。當然,出書,約稿,陪伴父母,這些必不可少。人活一世,總得有夢想和追求,沒了夢想和追求,和行尸走獸沒區(qū)別。
寫到這,東臥室的門被推開,一縷燈光隨著門縫擠進來,我揉了揉酸澀的眼球,距離上班時間還早,我再瞇一會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