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星】童年的竹蜻蜓(散文)
“紅色的蜻蜓是我小時候的小小英雄,多希望有一天能和它一起飛,當煩惱越來越多玻璃彈珠越來越少,我知道我已慢慢地長大了,紅色的蜻蜓曾幾何時,也在我歲月慢慢不見了……”這是今天“小薯片”在幼兒園上課時,老師教唱的兒歌,越聽越覺得好熟悉,還給人一種很親切的感覺。
看著老師發(fā)來的視頻里,“小薯片”和其他的小朋友們一邊學唱著兒歌《紅蜻蜓》,一邊小手里忙著制作“竹蜻蜓”,一個個都沉浸在自己的小樂園里。老師還時不時地走到他們跟前,手把手地教他們在保護好自己的同時,如何用小剪刀、塑料棒、紙片做出一個既好看又能飛得很高很遠的竹蜻蜓。
放眼望去,每個小朋友的課桌上,都擺上了五顏六色的塑料棒和紙片,小剪刀在老師的看護下,挨著使用著。一些小朋友的領悟力、想象力和動手能力都很強,沒多大一會功夫,便做出了一個個能飛的竹蜻蜓。只不過,遺憾的是,“小薯片”做起手工活來還是有些吃力,擺弄了好一陣子的塑料棒和紙片,就是沒有做出來。好在有老師的悉心指導和幫助,最后終于合力做出了一個標準的竹蜻蜓。
視頻里的他,還懵懵懂懂,可能并不知道什么是緊張和害怕,真有點“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樣子。只是,這似乎有點連累了視頻外的我,能明顯感覺雙手已經(jīng)出汗了,也怪自己生得太愚笨,導致這份基因又遺傳給了“小薯片”?!靶∈砥焙臀蚁喔羧嗄辏鷾嫌卸嗌賯€就不用算了,起碼我們生活的年代不同,經(jīng)歷就更不同了。我長在物資匱乏、經(jīng)濟落后的小山村里,沒有玩過的玩具太多,沒有見過的玩具也太多,總希望能把更多美好的東西都帶給他,可以讓他開心健康的長大。
因為童年時家庭條件有限,我沒有上過一天幼兒園,對于幼兒園的多姿多彩生活,一直十分羨慕。加之,成為一個母親后,我便有些母愛泛濫。經(jīng)常關注“小薯片”在學校的成長狀況,成為了我工作之余的必修課。如果幼兒園有需要家長參與的活動,我也是盡量都參與,希望能在陪伴孩子成長的同時,再次感受無憂無慮的孩童時光。
我接觸竹蜻蜓時,正是上小學的年紀。那時,我所在的村小是方圓幾十里地唯一的鄉(xiāng)村小學校,可以說也是生源最好的時候,據(jù)說當時便有一千多名學生。學校設置在一個小小的山坡上,地勢站得高,當然也看得遠。前后各方還有一片綠意蔥蔥的竹林,像兩個安安靜靜守護好前門和后門的保衛(wèi)。
印象中,學校共有兩棟教學樓,一棟是四層樓高的小學班級,一棟是一層平房的幼兒園班級,中間是一個很寬敞的操場,方便學生課間做操和上體育課,最邊上還有一個矮平層便是教師辦公室和食堂。整體的校園環(huán)境干凈而整潔,也簡單而樸素,談不上高大上的裝飾裝修,只有維持基本的教學設施。
不過,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能有學校可供學習知識,本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更幸運的是,我們還能有美術課可以上,美術課說的直白點就是可以寫寫畫畫,喜歡放松的我們當然就更喜歡了。記不清到底是哪一節(jié)課,美術老師才開始教我們做竹蜻蜓,只依稀記得她帶了很多光滑的黃色小竹棒、小竹片來教師里,讓我們比照著她做的模型,慢慢琢磨著做出屬于自己的竹蜻蜓。
竹蜻蜓沒有五顏六色,唯有竹子干枯后的黃燦燦,老師便讓我們用蠟筆將它涂抹成自己心中喜歡的顏色,代表著我們各種各樣的小小夢想。我不知道什么夢想是對的,也不知道應該有什么樣的夢想,索性就把春節(jié)時最喜慶的顏色涂上。如此一來,竹蜻蜓的兩個翅膀和尾巴都被我涂成了紅色,失去了蜻蜓本身柔美的神態(tài),倒是飛到天空中十分搶眼。老師說什么顏色都不打緊,關鍵是要自己親自動手,更要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只是,我覺得第一次學做竹蜻蜓有些失敗,便想要嘗試做第二次。這一次,我想把夢想想好,希望它能帶著我的夢想飛向遠方,終有一天能照進現(xiàn)實。我呆頭呆腦地問過父母親,到底什么是夢想,又應該怎么樹立夢想。沒上過學的他們,只告訴我,要三思而行,要做對的事情,要做有意義的事情,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我想不到太多,就希望長大以后,能成為一名醫(yī)生,亦或者是一名律師,用學到的知識治病救人,倡導社會公平正義。
經(jīng)過認真考慮后,我把這兩個夢想告訴了父母親,他們一一點頭同意。一天午飯過后,父親便獨自一人,手拿彎刀,背著背簍去了后山。我知道他是去后山砍竹子了。后山的山林很大,尤以竹子最多。我慢悠悠地跟在他的身后,也希望能做點什么。他拿著彎刀在一棵又一棵的竹子面前轉來轉去,終于在一棵一人高的茨竹下停住了腳步,拿起明晃晃的彎刀就砍下去。瞬間,那棵竹子便傾倒在地上,還發(fā)出轟轟的聲響。
父親將茨竹的枝葉全部剔除干凈,還把它們分割成了四五節(jié)帶回家。我問他還需要做點什么,他只表示讓我認真學習就好。回家后,他便找來一條木凳端坐著,還拿了一塊廢舊的布料鋪在自己雙腿上,原來他是要開始花篾條,也就是把之前砍回來的竹子分成一跟一根或是一塊一塊的,方便之后做竹蜻蜓。
看著父親忙碌著,我也端了一條木凳挨著他坐著,想要看他究竟是怎么做的。可是,我看了半天,他也還沒真正做竹蜻蜓,只看見一節(jié)竹筒變成了幾塊竹節(jié),幾塊竹節(jié)變成了幾根竹塊,幾根竹塊又變成了幾根竹棒、薄竹片。我不知道坐了有多久,反正父親的雙腿上盡是青綠色的竹碎末,連他的幾個手指也慢慢被浸染成了青綠色。
看我有些不耐煩的表情,父親便從中挑選了四五根薄竹片給我,讓我把自己先前已經(jīng)想好的夢想寫在上面。我便急匆匆地往堂屋跑去,拿出蠟筆就開始龍飛鳳舞起來,薄竹片的一頭寫著“律師”、另一條寫著“醫(yī)生”,看著真令人心生安慰,便直接遞給了父親。父親則找來一顆鐵釘,輕輕用刀敲擊它,讓它在薄竹片的正中央留下一個圓圓的窩痕,再找來之前削好的圓竹棒,對準窩痕打進去,使得薄竹片和竹棒能緊密貼合且不掉落為宜,還得保證竹蜻蜓兩邊的翅膀要對稱,才能平穩(wěn)飛行。
父親將竹蜻蜓拿在手上,對照光亮的地方,不斷調整角度和平衡,希望能達到他心中的理想樣子。看著還有一點縫隙,父親生怕竹蜻蜓在飛的過程中會掉落,又找來一些白線、草紙,用粗糙的手將它們揉搓成很小且結實的顆粒狀,硬塞進縫隙里,再嘗試搖晃了好多遍后都沒有松動的痕跡,他才放心地將竹蜻蜓交到我手中,讓我去院壩飛飛看,隨后他又轉身繼續(xù)忙著手里的其他竹棒、薄竹片了。我拿著竹蜻蜓,手舞足蹈地在院壩里咯咯笑起來。父親見狀,還讓我多拿幾個竹蜻蜓,一起飛舞在空中,像是帶著他的祝愿一般,祝福自己的孩子將來可以美夢成真。
我自然明白父親的意思,便真的又同時飛舞了幾個竹蜻蜓。一個個小小的竹蜻蜓,像無數(shù)個小精靈,自由自在地在空中旋轉著,一雙雙翅膀噗呲噗呲地扇動著,在陽光的照耀下愈發(fā)閃爍著光芒。紅色、綠色、黃色、藍色,我能想到的七彩彩虹色,全都派上用場了,像極了一把把繽紛的小傘飛舞在廣袤的天空。湛藍的天空中,雪白的云朵下,它們成了最靚麗的風景線,裝點出了一片溫柔與陽光。一陣陣微風徐來,竹蜻蜓又飛得更起勁了,有的飛到了院壩旁的柿子樹上,有的飛到了房屋的房檐瓦楞上。
我踮起腳尖也夠不著它們,焦急地望著它們,又轉身帶著無辜的表情尋求父親的幫助。父親則馬上跑向了豬圈屋,把一個三四人高的竹樓梯扛了出來。隨后,自己便將它緊挨著柿子樹和屋檐矗立好,用手試了試已經(jīng)很安穩(wěn)的狀態(tài)下,才慢慢地一步步往上爬,直到雙手可以夠到竹蜻蜓的地方才停下。父親將竹蜻蜓一一取下,還用了旋轉的方式,將它們一一飄蕩在空中,我好像看到了他小時候玩玩具的樣子。
父親讓我繼續(xù)在院壩中玩著,自己則又轉身拿起剛做的竹蜻蜓,用棉布來回摩擦著表面,使其更加光滑溫潤,一時之間,竹子特有的清香彌漫在院壩中央。他點點頭應該是可以了,便將竹樓梯扛回豬圈屋放著,隨后便出來院壩里陪著我嬉鬧。某一瞬間回頭,我好像看見了父親那雙長滿老繭的手,黝黑黝黑的,很多皸裂的褶皺,他這些年為了我們的小家,真是受苦了!
又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只見得夕陽西下,余暉灑在父親和我的身上,我們的身影在院壩里被拉得老長老長,像是把我們變成了超人那般。玩累的我們,臉上火辣辣的,父親手捧著肚子笑得前俯后仰,說是一個大大的蘋果掛在我的臉上,已經(jīng)熟透了。我用手緊緊握著父親做的那些竹蜻蜓,那一刻,多希望時間可以再多停留一會。畢竟,父親也是個大忙人,平日里除了要照料六份田地,還得外出打點小工、賣點雜貨補貼家用,留給他的空閑時間并沒有很多,可以說這次算是難得的親子陪伴時光了。
在我的記憶里,其實父親缺席的時候有很多,不光是上學放學沒有接過我,就連我上高中、大學也沒有送過我。不過,我從來沒有怪過他,因為我知道他已經(jīng)盡力了。我也是后來才知道,本來那一次做幾個竹蜻蜓,是要不了那么多竹材料的,但擔心以后我有需要時,父親又沒那么多時間做,索性他便一次性多做點備用著。
有句話說:“寶貝,對不起,放下工作我養(yǎng)不起你,拿起工作我陪不了你。”當有一天,我也為人母之后,才終于明白,人世間的很多選擇,終究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只能盡量努力做到平衡之。就像父親那樣,能在有限的時間里,再擠一擠,為孩子做點力所能及的事情,既盡到一個做父親的責任,又給予了孩子心靈上的關愛。而這份關愛,就像是蒼穹中璀璨的星辰,終將照耀孩子一生的成長,成為他們跨越歲月長河中的最治愈良方。
曾幾何時,我們家終于可以買得起冰棍吃了,一毛錢一根的冰棍,又成為了父親為我做竹蜻蜓的材料,想辦法將兩根冰棍拼接起來便能成之。再后來,父親在鎮(zhèn)上趕集時,看到有人在賣塑料做的竹蜻蜓,他想著我玩的玩具還是太粗糙了,便花“巨款”給我買了一小包竹蜻蜓回來。五顏六色的竹蜻蜓,代表了父親對我濃濃的愛意,我好久都不舍得打開包裝,只將它們存放在臥房的木頭抽屜里收藏著。不知道哪一年哪一天,木頭抽屜上的拉環(huán)都已銹跡斑斑,我才不得不將其打開拋向了無垠的天空。
夏日的陽光燦爛輝煌,我穿著父親從街上買回來的小花裙,雙手拿著“棍兒”向水平方向“搓著轉出去”。竹蜻蜓呼呼閃爍著金色的那雙翅膀,像是在追逐天邊的那一抹絲絮般的云彩,引人如夢如幻。我任性地在院壩中放飛自我,隨風蕩起的裙擺在旋轉的竹蜻蜓中耀眼奪目。在我們的歡呼聲中,竹蜻蜓不負所愿地扶搖直上著。竹蜻蜓嬉戲著,我嬉戲著,父親歡笑著。院壩中傳出了一陣陣歡聲笑語,伴著竹蜻蜓的飛舞,飄向了更遠的地方,仿佛也帶走了我的祈愿。
童年的竹蜻蜓,一段回不去的快樂時光,承載著父親對我的深深期待?;蛟S是命運使然,我曾經(jīng)在竹蜻蜓上許下的醫(yī)生和律師的夢想,也隨著時代的發(fā)展變化和個人的經(jīng)歷感受,走上了一條普通工作人員的職業(yè)道路。職業(yè)變了,但我想要為社會的“真、善、美”貢獻一份微薄力量的愿望,始終沒有改變。隨著歲月的沉淀,它越發(fā)溫婉柔韌,始終鐫刻在我的骨血里,指引我不斷感知生命的豐厚與孤獨。
2024年1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