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雙剎(小說)
1
郊外的官道上,四名轎夫抬著官轎在走著,轎內(nèi)是當朝四品官員。轎子前開路的是侍衛(wèi),騎著馬的他一手牽繩,一手拿劍,頭不時四處張望,眼神警覺。官道兩旁是高山,過了高山便是一片竹林。
竹林靜悄悄,偶有幾只野兔出沒。風(fēng)過,竹梢隨著風(fēng)的方向壓向一邊,綠油油的一大片,綠得锃亮的竹海又美又仙。壓倒的竹梢上竟然有一名男子躺著,通身的黑色裝扮顯得很突兀,和這一片綠極不相襯。男子的口中叼著一片竹葉,雙手抱于胸前,一手拿著佩劍,神情悠然自在。劍鞘造形精美,看出是一把名劍。
官轎一行人已進入竹林中央。男子眼朝下看去,一個運功整個人立起來。侍衛(wèi)感覺到一股殺氣,立馬舉手示意大家停下并舉目四望。
宋青云吐出口中的竹葉,嘴上露出了邪魅的笑意后戴上面具。竹葉緩慢而下,一股氣流在侍衛(wèi)頭頂慢慢逼近,他驚得抬頭發(fā)現(xiàn)是一片竹葉在飄落,竹葉越來越近也越來越大,突然驚現(xiàn)一名戴著面具的人。他馬上拔劍相迎,兩劍相碰時散出一股強大的劍氣,倆人已在空中打起來,才幾招過去侍衛(wèi)便不敵,頓覺脖子一涼后鮮血噴涌而出,人直接在半空中急速墜下。
轎夫們哪見過這陣仗,被嚇得四處逃跑。轎內(nèi)的官員覺察到異樣,走出轎外早已沒有轎夫的影子,只有伏尸在地的侍衛(wèi)。他站在轎前迎著前面的殺手,竟沒露出半點驚慌,威風(fēng)凜凜的樣子倒讓宋青云驚嘆。
劍出鞘,殺意起,一道劍光之后,宋青云以迅雷不及之姿來到官員跟前。幾秒后,官員直直地倒在地上,永久地合上他的雙眼,宋青云把面具覆在他的臉上。
蹭上竹海的宋青云往下看了看躺著的官員,這錚錚鐵骨值得他多看一眼。才一會功夫他便消失在這片竹海,朝著星異閣復(fù)命而去。
星異閣位于恒山之顛,江湖一個隱秘的組織,由兩大脈派組成:一脈是殺手組織,只要出得起錢,沒有組織殺不了的人;一脈是情報組織,收集形形色色的情報,江湖上乃至朝庭上,只有你想不到的。兩大脈派各自獨立,消息的互通也是通過派內(nèi)的字條輸送機關(guān),星異閣的機關(guān)設(shè)置簡直匪夷所思,巧奪天工。
兩大脈派只聽令閣主,沒人見過閣主的真容。每次閣主現(xiàn)身都戴著面具,中等身材,武功深不可測,腰間系著象征閣主身份的令牌,令牌中間刻著朱紅色隸書“閣”字。
殺手組織有個排名,最出名的莫過于“雙剎”,他們并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排在頭號位的是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劍剎”,出劍便封喉,快狠準至今沒有失手。排第二的便是“血剎”,通過震碎經(jīng)脈而聞名,經(jīng)脈斷盡時七吼流血,幾秒鐘便可以令人一命呼嗚,只在出道時失手過一次。
對于組織的排名,“劍剎”宋青云從來沒有放在心上,也不屑這樣的排名,并不是他有多高傲,而是殺的人越多越反感這樣的生活,他并不是天生的冷血,看到被他所殺的人在他面前倒下,從開始的麻木到現(xiàn)在的反思,所殺之人是不是真的該死?
有人不在意便有人在意,長期被“劍剎”壓倒在第二的“血剎”林之意卻充滿不甘,他一直希望能超越宋青云。在這個殺手的組織里,只有頭號排位他才能做想做的事,所以宋青云是他在排位上的阻礙,早晚要把他清除掉。寒風(fēng)起,殺心起。
2
堂堂四品官員被殺,消息震驚朝野,百姓也津津樂道。
市集上人聲鼎沸好不熱鬧,街道兩旁是琳瑯滿目的商販,目不瑕接的宋青云忙著四處采購,不一會兒的功夫已是大包小包收獲滿滿。
拿著購好的物品,宋青云在市集的街道小巷左穿右插,經(jīng)過七彎八拐后來到城外一處破舊四合院。看到宋青云出現(xiàn),孩子們蜂捅而上把他團團圍住,嘴里不停喊著“青云哥哥”“青云哥哥”……
看著孩子們開心的樣子宋青云被感染了,開心地把手上的物品分發(fā)給他們,嘴上念著:“孩子們發(fā)禮物羅!來,每個人都有,都不要急……”
屋里忙著的劉大娘聽到動靜,停下手中的事從屋里走出,樂呵呵地看著宋青云:“青云來了,只有你來了,這些孩子才會這么開心。”
“劉大娘,在忙呢!”說完宋青云從懷里掏出一袋銀子交到劉大娘手上,“這個月的費用,辛苦劉大娘照看這些孩子!”
接過沉甸甸的錢袋子,滿含感動的劉大娘說:“要不是有你,這些孩子都不知道怎么辦才好。是你救了他們,給他們一個家。”
宋青云聽后嘴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只有他自己知道,這些孩子才是他的救贖,只有在這里才覺得自己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個殺人機械。
院子里,宋青云已經(jīng)和孩子們打鬧在一起,誰敢想象這個陽光大笑的人是江湖上令人聞風(fēng)喪膽的“劍剎”。
黑夜,宋青云站在城樓一處最高位,俯瞰著這個地方,晚上的街景掛滿亮著的燈籠,想起白天在市集上百姓的議論:這么好的官員沒想到被殺,可能在朝堂上得罪了奸臣……宋青云在反思,我這樣做對嗎?他從小在星異閣長大,一身的本領(lǐng)都是閣主所授,除了殺人也不知道自己可以干什么,低頭看著雙手,渾厚有力卻沾滿了鮮血。可這樣的一雙手,除了殺人還可以吹奏動聽的曲子,隨手在旁邊的樹上摘下兩片鮮嫩的葉子吹起來,悠揚的曲子響起,樂聲帶著思念飄向遠處……
樂聲傳到了位于不遠的百花樓,雅閣中的顏姝聽出是宋青云吹湊的曲子,走到窗口倚在窗邊靜靜地聆聽著,聽得如癡如醉,想著宋青云的樣子,沉醉其中。
宋青云已經(jīng)有段時日沒來了。顏姝是百花樓的花魁,雖淪落青樓卻志氣高遠,賣藝不賣身,一手好字更是讓人連連稱贊,很多人以求得她的墨寶為榮。
“叩—叩—叩”敲門聲響起,伴著老鴇的聲音推門而入:“我的好顏姝,快去準備準備,朱員外包了你一個時辰行酒令。”
來得真不是時候,大煞風(fēng)景,顏姝暗自思忖,卻只能應(yīng)著:“知道了,馬上就來。”
邊說邊把老鴇推出房外。
3
宋青云停止了吹奏,暗中運勁,手中的葉子頃刻變得堅挺,一個甩手葉子飛出,如同飛出的兩把小刀。
黑影一個閃身躲開,朝著宋青云發(fā)起進攻。
城樓之上,兩個黑影在互相過招,他們招式迅猛,變幻莫測,一會兒在城樓上,一會在街道上,打得難分難解。一百招過去了,雙方依然沒有勝負,宋青云率先收手。
“我們還沒有決出勝負,你為什么要收手?”林之意盯著宋青云問。
“因為我不想打,勝負對你來說就這么重要?”
“是,只有打敗你或者殺了你!我‘血剎’的封號才能排在第一?!?br />
“你這么喜歡第一,送給你,我才不想要?!眮G出這句話后,宋青云一個輕功往百花樓的方向去了,與其和他爭個高低,還不如找顏姝行酒令。
看著宋青云漸漸遠離的身影,林之意緊握雙拳喃喃自語:“我‘血剎’的封號早晚都排第一。”
風(fēng)徐徐吹來,回憶涌上心頭,那是林之意初次執(zhí)行任務(wù)。
一雙稚嫩的小手突然抱住了林之意的小腿,用懇切的眼神淚眼汪汪地抬頭看著他,用稚嫩的聲音求情說:“求你不要殺我爹爹!”
那無辜的眼神牽動了他內(nèi)心最軟的地方,一下動了惻隱之心,收起了殺心。只是才一眨眼的功夫,小女孩的爹爹便人頭落地,不知從哪竄出的另一名殺手,幫他完成了任務(wù)。正當殺手也想對小女孩痛下殺手之際,被林之意護下了。
林之意出道接的第一個任務(wù),最后以失敗告終,當初被他護下的小女孩云霜兒如今也出落得亭亭玉立。此時的她正依偎在林之意的懷里,當年若不是他執(zhí)意護下自己,自己恐怕早已命喪黃泉。
“還痛嗎?”撫摸著他身上的傷疤,霜兒心痛地問道。
“傻瓜,早就不痛了?!碑斈暌驗槿蝿?wù)失敗和救下霜兒,他被閣主囚禁了一個月并受到了嚴酷的鞭刑,傷疤就是那時候留下的。
自此之后,他便讓自己的心堅硬起來,任務(wù)再也沒有失敗過。
“你什么時候才可以退出組織?”盡管這個問題已問過多次,霜兒還是忍不住發(fā)問,她只想和他過平淡的生活。
林之意沉默。想起閣主說過的話:想退出組織,只有他做到頭號排位才有資格,所以他必須打敗“劍剎”。這些年他找宋青云決斗過很多次,每次到一百招的時候他便收手,至今沒有勝負。他的武功并不在宋青云之下,完全有打敗他的把握。
感受到他的沉默,霜兒不再追問,她可以等他,無論多久都可以。
4
一處院子里,火光沖天。被燒著的人因為疼痛而四處打滾,沒燒著的人也在四竄逃跑,現(xiàn)場的救命聲此起彼伏……
躺在貴妃椅上的宋青云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從額上流出,坐于一旁的顏姝忙拿著手帕幫他擦汗。
突然,宋青云在驚慌中張開雙眼,夢實在太真實了。
“宋大哥,你終于醒了,是不是又夢到那個著火的院子?”
宋青云頜首點頭,最近頻頻做這個夢,他也分不清究竟是夢還是真實發(fā)生過的事,每次努力去想的時候都頭痛欲裂。
“顏姝,不如你幫幫我?我真的很想知道這個夢到底怎么回事,夢中的院子是不是真的存在,如果存在,它和我有什么關(guān)系,它又在什么地方?”宋青云一連串的問題說出,由于迫切想知道一切,力道不自覺加深,握痛了顏姝的纖纖玉手。
顏姝忍住疼痛安慰道:“好,我可以幫你,但不是現(xiàn)在。我們再安排。”
聽到了想要的答案,宋青云才松開她的手,才發(fā)覺顏姝的玉手被捉出了紅印,愧疚地說:“對不起,我弄疼你了?!?br />
“不要緊。這些紅印過一會就會消失?!鳖佹届o說出。當他溫實的手掌松開,沒有了他掌心透出的溫度。寧愿他繼續(xù)握住她的手,哪怕是的。
“好了,我也要走了。”跳到窗框上的宋青云又回頭看一眼顏姝,給她一個微笑。世間怎會有這樣一個志氣高遠又善解人意的女子在這煙花之地,實在讓人大惑不解。
直到宋青云消失于窗外,顏姝才回過神來,用另一只手覆蓋住剛才宋青云握過的地方,感受早已消失的余溫。
又是月圓之夜。恒山之顛的星異閣。
所有殺手齊聚,他們齊聚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等閣主分派解藥。閣主為了更好地控制這些殺手,早已在他們身上投毒。每次的月圓之夜就是給他們服解藥的時候。沒人知道閣主投的什么毒,什么時候投的毒。曾經(jīng)有殺手試過在月夜之圓不服閣主的解藥,結(jié)果第二天便一命嗚呼。此后無人再敢反抗閣主。
好一招歹毒的脆計,把所有殺手的命都捏得死死的,閣主就像魔鬼般操控著這班殺手的命運。
閣主看著他一手培養(yǎng)出來的殺手,露出了得意和滿意的笑容,尤其是宋青云和林之意,那是他畢生的杰作,“劍剎”和“血剎”的名號在江湖已是如雷貫耳,令人聞風(fēng)喪膽。有了他們的力量,他相信自己很快便可以完成心中的霸業(yè),野心寫滿他的臉上。
底下的殺手看著閣主的表情,無人知道他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
還有一個任務(wù),只要再殺一個人,他就可以退出這個令人作嘔的地方,這是閣主應(yīng)允的,看著閣主的宋青云在想著。他的雙眼流露出對未來的憧憬,內(nèi)心竟希翼快點接到那個終極任務(wù),如果知道他將要殺的人是誰,他是不會像現(xiàn)在這般充滿希翼,當一切都沒有來臨時,所有的想法都是極美好的。
“你什么時候可以退出組織?”霜兒的話言猶在耳,想起霜兒,林之意的心是暖的,是他冷血殺手生涯的一抹陽光,是他心底最柔松的地方,無論如何他都要退出組織,因為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暗中盯著宋青云想著。
5
經(jīng)過顏姝的薰香針灸治療,時常出現(xiàn)在宋青云的那片夢境有了完整的片段,他想起了一切,那并不是夢境,是小時候的一段記憶,是他們一家慘遭滅門的記憶。
一處廢棄的大宅外,宋青云凝望著它,想起了昔日的熱鬧。將軍府的牌匾早已斷成兩截,靜靜躺在地上,已是蛛網(wǎng)纏繞灰塵覆蓋,用手輕輕撥開,朱紅色的“將軍府”三個字耀目刺眼。這是父親在戰(zhàn)場上用赫赫戰(zhàn)功換回來的,曾經(jīng)代表著榮耀,如今卻被人棄如敝履,盡顯蒼涼。
緊閉的大門被封條封著,他一個輕功躍入大宅內(nèi)院,童年時的生活情景如昔日重現(xiàn),一幕幕閃進腦海。再看看如今的景象卻是庭院蕭條,到處蛛網(wǎng)橫生,破敗不堪,往日的歡聲笑語變成如今的空寂廖廖,被大火燒過的宋家將軍府如同一個廢墟令人生畏。
宋家一門忠烈卻落得枉死的下場,身為兒子的他這些年卻沒有盡到孝道好好祭拜,甚至忘掉這里的一切。疚愧難當?shù)乃敿垂蛳?,仰頭苦笑。
母親的遺言猶在耳邊:“和弟弟好好地活下去,長大后還宋家一個清白?!痹瓉硭€有個孿生弟弟。事隔多年,天大地大該如何尋回弟弟,又該如何為宋家洗冤。
印象中的弟弟很喜歡粘自己,雖只比弟弟早出生五分鐘,但他總喜歡護著他。正當他沉溺在過去時,突然感覺到一股氣息逼近,看清是林之意,他與往常有點不一樣,沒有了敵意。
“你為什么總纏著我不放,我說過不想與你為敵,也不想與你決斗?!彼吻嘣瓶粗种?,此時真的不想與他在宋家打斗。
林之意并沒有答理他,心中詫異:“你為什么在這里?”顯然他不是來找宋青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