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從單位出來，已近中午，尤明虎張開大嘴深深吸了幾口新鮮空氣，感覺疲勞消退，神情清爽。
　　 昨晚一夜的治安巡邏，上午又調(diào)解了一起鄰里之間的糾紛事件，幾乎沒有一刻休息。這是基層公安派出所的特點，為確保一方平安工作連軸轉(zhuǎn)是常態(tài)，尤明虎早已習以為常了。
　　 此時，炫目的陽光從頭頂斜射下來，寬敞的馬路車少人稀，尤明虎腳下生風，自行車像箭一般朝前飛馳。他要利用午休時間去醫(yī)院，照顧一位住院做手術(shù)的老人，下午2點前還要趕回所里參加一個案情分析會。他注意到前方有一行人正在過馬路，從其身后繞過去應(yīng)該沒問題，然而行人突然急速往后退，由于自行車速度太快想躲避已為時過晚，只聽“嘭”地一聲撞了上去。尤明虎飛身彈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仰面朝天。他顧不上疼痛，敏捷地一個鯉魚打挺站了起來，見被撞的人穿著淺灰色服裝，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他驚恐萬分，立即攔截了一輛出租車，抱起傷者上車后直奔醫(yī)院。
　　 尤明虎抱著傷者沖進急診室，“醫(yī)生，趕緊救人。”
　　 一位女醫(yī)生示意他將傷者放在床上，問：“什么情況？”
　　 “騎自行車撞的?！?br />　　 醫(yī)生邊檢查傷者邊問道：“叫什么名字？”
　　 “尤明虎?！?br />　　 “年齡？”
　　 “26歲?！?br />　　 “性別？”
　　 “男?！?br />　　 醫(yī)生調(diào)過頭，不滿地說：“沒問你，問傷者?！?br />　　 這時，一直處于暈厥狀態(tài)的傷者似乎蘇醒過來了，動了動身體，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衣兜。醫(yī)生從傷者衣兜里掏出一個白色塑料工作卡片，遞給尤明虎，繼續(xù)問：“姓名？”
　　 尤明虎對著卡片回答醫(yī)生：“唐雅琪?！?br />　　 醫(yī)生又問：“年齡？”
　　 “26歲。”
　　 “性別？”
　　 沒有回答，尤明虎呆呆地怔住了。
　　 醫(yī)生提高嗓音，不耐煩地問道：“傷者的性別？”
　　 “女、女、女的?！庇让骰Ⅲ@出了一身汗。由于剛才一直處于高度緊張，他根本沒有注意傷者是什么性別，只是從簡樸的穿著上判斷是個小男孩。而此時，他才發(fā)現(xiàn)工作證上的照片是一張清秀的臉龐，一對圓滾的大眼睛，一頭濃密的短發(fā)。再看躺在床上的傷者，簡直判若兩人，她臉色蒼白，嘴唇發(fā)烏，眉頭緊蹙，黑發(fā)零亂。
　　 經(jīng)診斷，傷者腰間盤第4、5節(jié)骨骼輕微骨裂，需要住醫(yī)院治療。辦完住院手續(xù)，將傷者送進病房，尤明虎急匆匆趕回單位開會。
　　
　　 二
　　 唐雅琪從單位出來時已近中午，用她自己的話說，此行是完全為了應(yīng)付父母命令去完成一項“相親”任務(wù)。
　　 哎，難為天下父母心！俗話說，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可唐雅琪都26歲了，還沒有一點“當嫁”女子的緊迫感。然而，她不急父母急，四處托人幫忙說親，她卻一個都不愿意見。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日前父母終于為她物色了一個如意君郞，對方不僅長得帥，而且還是一個大公司的副總，家庭環(huán)境也相當優(yōu)渥。
　　 唐雅琪不僅是那種走在街上回頭率十分高的美女，而且還是博士后，就職于某科研單位。按說，就她這顏值和身份找個對象是絕對沒問題的，但是，包括她父母在內(nèi)的許多人都不明白，她究竟要找個什么樣的對象呢？
　　 其實，連唐雅琪自己都弄不清搞不明擇偶標準。也許是從讀大學開始，她身邊有太多的追求者，長相、條件、家庭背景那絕對都是高大上。但是，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缺乏激情，是那種一見傾心相愛碰出火花自然而然產(chǎn)生的一種沖動。
　　 從內(nèi)心來說，她也覺得對不起父母，替她操心，為她張羅，至少物色了一個連的人選，但都被她一一回絕了。昨晚，在父親嚴詞厲語、諄諄誘導(dǎo)的威逼下，在母親淚眼婆娑、苦口婆心的勸說下，她終于做出了一個有生以來唯一一次重大決定：去與一個叫楊大光的陌生人見面。
　　 約會的時間、地點都是按她的要求事先敲定的，為了不影響工作，唐雅琪上午正常上班，利用午休時間見面。出門時她來不及更衣?lián)Q裝，更沒有刻意梳妝打扮，直接從科研室來到馬路上。正當她準備過馬路時，突然一輛小驕車迎面飛馳而過，她本能地朝后退了幾步，正巧被身后一輛自行車撞上了。她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醒來后才發(fā)現(xiàn)躺在醫(yī)院的床上。
　　 從急診室轉(zhuǎn)到了住院部骨科室，湊巧的是在這里遇到了擔任護士長的小學同學陳玉敏，在打吊針時陳玉敏非常關(guān)心地問道：“你與尤明虎是什么關(guān)系？”
　　 她搖了搖頭，“不認識?！?br />　　 陳玉敏說：“按我們醫(yī)院規(guī)定，病人住院至少要墊付5萬元的押金作為醫(yī)療費用。如果暫時拿不出來，本著治病救人的人道主義精神，可先行住院醫(yī)療但必須扣押身份證。而送你來的那位尤明虎既沒有墊付押金又沒扣押身份證，只是通過院領(lǐng)導(dǎo)批準扣押了工作證。這在我們醫(yī)院沒有先例，倒是有騙子偽造證件逃避醫(yī)療費的事時有發(fā)生，所以我提醒你千萬別上當了?！?br />　　 唐雅琪問：“他沒給我墊付住院醫(yī)療押金嗎？”
　　 陳玉敏搖頭：“沒有?！?br />　　 唐雅琪又問：“他是哪個單位的？”
　　 陳玉敏答道：“工作證上寫著市公安局?！蓖Ａ艘粫终f：“因為今天中午尤明虎送你來后又匆匆忙忙地走了，我擔心工作證是假的?！?br />　　 唐雅琪想了想，說：“麻煩你給我家打個電話，讓我媽過來?！?br />　　 陳玉敏點點頭，“好的?！?br />　　
　　 三
　　 下午開完會后尤明虎匆匆來到醫(yī)院，走進唐雅琪的病房，見一個中年婦女正在給她喂水喝。從那般親密無間的情形和高度相似的長相來判斷，尤明虎立即得出結(jié)論：這是一對母女倆。
　　 唐雅琪的母親放下杯子，走到尤明虎面前，怒氣沖沖地問道：“你是尤明虎吧？”
　　 尤明虎兩手提著水果袋，眼里充滿愧疚，直直站立，點點頭。
　　 “你這個騙子，不僅耽誤了我女兒的大事，而且害她住進了醫(yī)院。我必須警告你，如果我女兒身體有個好歹決不會饒了你，要去法庭起訴你犯了交通肇事罪，讓你坐大牢。”說完，揚起手掌，“啪”扇了一耳光。
　　 尤明虎沒有動彈，笑臉說道：“阿姨，都是我的錯，我對不住您，也對不住您女兒。只要您老能解氣，使勁打吧?！?br />　　 “別臟了我的手，你這個騙子?！?br />　　 “阿姨，我沒搞明白，什么地方騙了您女兒？”
　　 “我問你，為什么不墊付住院醫(yī)療押金。”
　　 “阿姨，5萬元不是一個小數(shù)字，我需要幾天的時間籌集，請您放心，不出3天時間我會湊齊的。”
　　 “那好，我再問你，你的身份證呢？為什么不扣押你的身份證？是想逃避住院醫(yī)療費嗎？”
　　 尤明虎張開嘴想回答，又停住了，顯得很為難。
　　 “你說呀，為什么？”
　　 尤明虎尷尬地站在那里，還是沒有回答。這時，唐雅琪喊道：“媽，我要喝水?！?br />　　 “告訴你，我要去市公安局的，查一查有沒有你這個假冒的警察?！?br />　　 尤明虎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想解釋，但又覺得沒有必要，便悄悄地離開了。
　　
　　 四
　　 尤明虎沒有食言，第三天準時將住院醫(yī)療押金交給了醫(yī)院。在這期間，他堅持每天早、中、晚都要來醫(yī)院探視，只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顯得十分忙碌。
　　 那一日，陳玉敏急沖沖跑過來，對她們母女倆說：“告訴你們一個秘密，你們知道為什么尤明虎拿不出身份證來嗎？”
　　 兩人搖搖頭，沒回答。
　　 陳玉敏顯得非常神秘地講述道：“有兩次我在電梯里遇到了尤明虎，他不認識我，我認識他。奇怪的是他直接去了樓上，沒來你這里，這是為什么呢？今天早晨我又在電梯里遇上了他，就悄悄跟在他身后，來到了心血管科室，他直接進了108病房。心血管科室的護士長是我的姐們，我一打聽才知道，原來他的媽也在這里住院。因為拿不出5萬元的住院醫(yī)療押金，他的身份證被扣押了?！?br />　　 唐雅琪問：“你怎么知道住院的是他媽呢？”
　　 陳玉敏得意地笑了笑，“我穿著白大褂和護士長假裝查房進入108病房，親眼見得尤明虎為病人端尿盆，洗衣服，喂水送飯。你們說，如此細心的照料，難道不是親兒子嗎？”
　　 唐雅琪母親問：“我不明白，為什么不扣押他媽的身份證呢？”
　　 “阿姨，您問得非常好，這就是問題的關(guān)鍵?！标愑衩敉ｎD了一會，接著又說：“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一般情況下是誰支付住院醫(yī)療費就扣押誰的身份證，這種現(xiàn)象主要體現(xiàn)在親屬之間，這就進一步證明了他們是母子關(guān)系。”
　　 唐雅琪說，“如此看來，他一人要承擔兩個人的住院醫(yī)療費，總共10萬元，確實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陳玉敏說：“他媽的住院醫(yī)療押金到現(xiàn)在還沒交，只交了唐雅琪的，我估計他一時拿不出這筆錢來?！?br />　　 唐雅琪母親解氣地說：“活該！我還得找他要誤工費，營養(yǎng)費，陪護費?！?br />　　 “可不是嗎，一分錢都不能少?！标愑衩羝擦似沧?，附和地說。
　　 三個人正熱鬧地說著話，突然門推開了，走進兩個身著警服的警察。仿佛一道亮光閃進了三人眼球，仔細一看，年輕的是尤明虎，另一個年長的不認識。
　　 尤明虎鄭重其事地敬了一個禮，介紹道：“這是我們單位的袁所長，特來看望病人?！?br />　　 然后又給唐雅琪母親敬禮，風趣地說：“阿姨，您看看我是不是貨真價實的警察？”
　　 眾人一陣大笑，場面立即活躍起來。
　　 落坐后，袁所長說：“對不起！我早該來替我的徒弟尤明虎向傷者和她的家人道歉，因為最近太忙了?！?br />　　 唐雅琪母親說：“你的徒弟太魯莽了，要好好教育教育?！?br />　　 陳玉敏附和道：“就是，騎車那么快，把人撞得那么慘。”
　　 袁所長說：“我得替徒弟解釋一下，求得你們諒解。那天尤明虎值夜班一宿沒睡，第二天上午繼續(xù)上班，中午又要趕往醫(yī)院照顧一個病人，下午還要趕回所里主持召開一個會議。所以時間非常緊張……”
　　 陳玉敏打斷所長的話，急切問道：“袁所長，您說的病人，是尤明虎他媽嗎？”
　　 袁所長猶豫了片刻，笑了笑，“尤明虎是我所副所長，也是全局最年輕的基層領(lǐng)導(dǎo)和業(yè)務(wù)標兵，小伙子聰明實在，又熱心善良?！蓖Ａ艘粫?，又說：“這事本來不該說的，既然你們知道了，不妨講給你們聽一聽。這個病人是尤明虎當片警時接觸的，說來話長，簡而言之，她是一個命運多舛、受人崇敬的老人。年輕時她丈夫因病去世，留下兩個年幼的兒子，辛辛苦苦將他倆拉扯大后，將大兒子送去當兵，犧牲在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中。后來，二兒子又因為意外事故夭折，她自己便成為孤寡老人。由于年老多病身邊無人，尤明虎認作干媽照顧了多年。此次因為心臟搭橋需要住院，尤明虎將病人送進醫(yī)院不說，還私下為老人籌集住院醫(yī)療費。如果不是因為發(fā)生這次的撞人事故，我也不知道老人住院需要醫(yī)療押金。5萬元錢不是小數(shù)，尤明虎剛從警校大學畢業(yè)參加工作沒幾年，手頭也不寬裕。實在沒有其他辦法，他找到了我，向我如實地匯報了情況。于是，我倆湊齊了5萬元錢先墊付了你們這里的押金，孤寡老人的住院醫(yī)療費用我們正在想辦法解決。”
　　 幾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像平靜的湖面漾起了層層漣漪。
　　 陳玉敏說：“我有點小激動?！?br />　　 唐雅琪母親說：“看來我們冤枉他了?！?br />　　 唐雅琪問：“尤明虎的家人呢？為什么不幫忙？”
　　 袁所長說：“他父母在農(nóng)村，他本人連對象都沒有，找誰幫忙？”
　　 陳玉敏站起身，環(huán)顧四周，問道：“尤明虎呢？他什么時候離開的？”
　　 袁所長說：“去他干媽那里了，是我將他支走的，他這人好面子，再三囑咐我不能給你們講他與干媽的事。”
　　
　　 五
　　 接連好幾天唐雅琪坐臥不安，袁所長的一席話深深地打動了她，自入院以來所經(jīng)歷的人與事像電影的回放鏡頭一樣閃現(xiàn)在腦海里。回想起來仿佛是天意，打算去赴約一場違心的相親游戲，結(jié)果中途被截胡了，而恰恰是那個截胡的人闖進了自己心里。這一刻又來得那么突然，那么強烈，挾帶著自己所期盼的那種沖動，那股激情。
　　 那日上午，陳玉敏陪唐雅琪在樓下院子里散步，這也是按照醫(yī)囑適當做些康復(fù)性運動。院子里環(huán)境優(yōu)雅，正中心是一個巨大的噴水池，周邊有幾座花壇，幾排大樹，幾條甬道。陽光透過樹葉灑落一地斑駁，空氣中彌漫著淡淡花香，幾只鳥兒時而高吭、時而低吟的鳴叫。
　　 突然，她倆發(fā)現(xiàn)前方的尤明虎和他干媽，兩人正在綠蔭覆蓋的樹林中，干媽坐在輪椅上，尤明虎推著輪椅緩緩走動。兩人似乎在聊天，干媽一會兒手舞足蹈，一會兒大聲歡笑，而尤明虎也是邊走、邊說、邊笑，這場景好生動、好溫馨。
　　 陳玉敏輕輕拽了一把正直直站立，兩眼發(fā)呆的唐雅琪，問道：“怎么呢，我們過去？”
　　 唐雅琪慌亂地回過神來，搖搖頭，反問道：“你與你的那位是怎么認識的？”
　　 陳玉敏答：“我是護士，他是醫(yī)生，兩人在工作中相互熟悉了解，時間長了就看對上眼了，這種情況在我們醫(yī)院非常普遍。”
　　 “哦，與我們研究所一樣。”唐雅琪若有所思，突然問道：“你相信一見鐘情嗎？”
　　 “當然相信，我們醫(yī)院也有，但這種情況非常少，除非心有靈犀?！?br />　　 “心有靈犀?！碧蒲喷髯匝宰哉Z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