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緣】油畫色(散文)
秋天的色調(diào),若非要定義一下,它的色調(diào),不知道,可不可以定為油畫色?若是可以,當(dāng)然會歡喜非常的,在坡上牧羊的穆老總是這樣想。因為,每當(dāng)秋天來時,穆老在田野上放牧著他的羊群時,都會有一種這樣的感覺。
說來,真是有些不可思議,穆老竟然,一直將這種油畫色的定義印在了腦海里。以至于,很久以來,都會在秋季里,望著遠山近林,都會產(chǎn)生如此的感覺,感覺一切的景物猶如在這油畫色里。洇潤著,熏染著,美輪美奐,又不失一種真,一種純粹的美。
還記得,那時,穆老牧著一群羊,幾乎,每個黃昏,都在田野上草地上,輕輕搖著牧鞭,歡快地唱著牧羊曲:“日出嵩山坳/晨鐘驚飛鳥/林間小溪水潺潺/坡上青青草/野果香山花俏/狗兒跳羊兒跑……”這是小孫女喜歡唱的歌,想不到,老了的我也喜歡唱,孫兒們也喜歡呢,他們一個個也喜歡來牧羊,喜歡聽穆老講故事,說說牧羊時遇見的事兒呢。每每想到這些個,牧羊的穆老就悄悄歡喜起來,掏出煙袋,他坐在山坡上靜靜吸起煙來。
穆老吸一口煙,又在想著,真是奇怪呢,說來奇怪哈,他們一個個不反駁的,也都喜歡穆老說的秋天景色,那就是一幅幅油畫色。穆老城里退了休,和老伴一起就回了老家,養(yǎng)了一群羊,天天在山坡上放著,心里很舒展,快樂著呢。
想想,這秋天的山林,色彩斑斕,樹葉的顏色,也最豐富。紅色,金黃,褐色,還有淺綠深綠與墨綠。也不缺少白色,紫色與藍色的,尤其是,在黃昏里,我的羊群也加入進來,一片片白云一樣飄在油畫色的秋天光影里,給人一種舒心,一種恬淡,心情隨之,輕松,愉悅。
是的,雪白色的羊群,在田野上,給秋天的景色添了一筆亮色的。雖然,秋天,并不缺少亮色,就算是草色已經(jīng)枯黃,樹葉也開始凋零,還有那些姹紫嫣紅的花兒,零落成泥,飄零。而,黃昏的暗淡的林間景色里,會因為,那些楓葉的火紅,如火炬一樣燃燒著,也會因為,那些銀杏樹一片片的金黃,而依舊璀璨。于是,那些火紅與金色還有雪白,都會給漸漸灰暗下來的景色,一抹亮色調(diào)的。
不知覺,穆老就會喜歡上了這樣的黃昏,喜歡上這樣的油畫色。
黃昏時分,羊群逐漸安靜下來,羊兒們不再四散,也不再開小差,它們集中在一起,邁著小碎步子,低著頭,靜靜地在河邊草地上吃草。空氣里彌漫著青草的味道,還有草籽成熟的味道,更有不遠處飄來的莊稼成熟的清香,大豆高粱玉米水稻都已成熟。此刻,穆老完全可以安心地欣賞,那些莊稼給秋天景色里涂抹的一筆筆彩色,令這一抹抹油畫色越加濃郁與豐富。
紅紅的色彩是成熟了的高粱,一棵棵高揚起頭顱,紅紅的臉膛,讓你想起飲了酒的人兒,一坨嫣紅涂在臉頰,紅透了的蘋果,鮮艷,沉醉著。
穆老想呀,此刻,老伴兒一定早早給自己燙好了酒,也炒好了小菜了,就等自己趕著羊群,回家吃晚飯了。
那么,想到這些呢,又會情不自禁回聯(lián)想起釀造酒的村里酒廠,濃香的美酒氣味,熏染著整個村莊。是的,想起糧食,會想起村莊,黃黃的大豆玉米一倉倉堆滿糧倉,水稻谷子金色的稻穗谷穗大片在田地里等著收割。那些正午時候的風(fēng)景,是我在莊稼地頭不經(jīng)意映入眼簾的。每次,穆老看見在田地里收割的人,看見亮色調(diào)里的油畫色,被一片片莊稼地勾勒著,穆老覺得這才是最美的。因為有汗水的浸染,才使得這油畫色厚重起來,景色也因此被宏大著,因此,壯麗。
在那樣的黃昏里,穆老牧著他的羊群時,欣賞著一副盛大的油畫色時,一個陌生人,走近穆老,他從穆老的油畫色里走來,一直走到河邊草地上來。當(dāng)時,穆老并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也沒有想太多。因為,每天都有很多人,從油畫色里走來走去,不會少的。又匆匆上班的人,也有匆匆下班的人,更有勞作一天的農(nóng)人,還有孩子們,他們背著書包,蹦蹦跳跳,他們嘰嘰喳喳快樂地說著話或是歌唱。
許多人,喜歡與穆老聊一會,說會話的。甚至他們會羨慕一個牧羊的人,感覺與一群羊在一起,真是快樂,輕松,每天在山坡上揚著牧鞭,擊打著羊兒們,多么愉快。若是,再能騎上馬兒,飛馳在草原,羊群是雪白的,草場是茵綠的,馬兒是棗紅色的,牧羊犬黑黑的墨色一樣的濃黑飛奔在其間,那又何止是美呢?那簡直就是一幅畫,一首醉人的詩詞。
穆老說出了他的油畫色,說每天享受著這樣的彩色,享受著美麗的一幅幅油畫色帶來的美麗與莊重。聽到的人會與他一起分享著,他們也在描繪著他們在秋天里享受到的色彩,斑斕壯美,無論莊稼還是秋林,甚至村莊里,家家戶戶門前屋后,因為莊稼和樹木花草的變化,都帶來不同色彩,不同的感受。
然而,那位陌生人走來,帶給穆老的又是什么呢?
他一身的疲憊,好似走了許多的路,他沾染上的太多的油畫色彩,就是深色系的濃重,我的感覺是,他有些沉重。于是,與他攀談,他問:“老爺子,多大年紀(jì)了?一直牧羊嗎?”
穆老掏出煙來,遞給他一只,并且,主動給他先點上一支煙。他接了煙,看也沒看就叼在嘴上,就著穆老劃著的火柴,猛吸著,長長的一口氣呼出來,煙霧里飄著香煙的淡淡的香氣。
穆老隨手解下幄腰里掛著的煙口袋,卷著煙,他疑惑地看著穆老,穆老說:“這個勁大,香煙抽不習(xí)慣呢?!彼犃?,嘴角抽搐一下,好似理解了,他依然吸著煙,問著村莊的名字,他說,離著不遠了,可是,還是要趕一段路的,他要去的地方,離著不遠了。
穆老問了他什么地方,他都岔過去了,顯然,他不想讓穆老知道的。于是,穆老就不再問了。那人無關(guān)緊要說了幾句話,吸完完了煙,才吞吞吐吐說他很餓了,想要點吃的,否則,他沒有力氣繼續(xù)趕路了。穆老聽了,沒多想,就請他跟自己回家吧,家里有飯呢,吃完再走也不晚,不然,也可以住一晚,明天再走吧!穆老說家里離著不遠,家里有老伴兒,今天周末說不定,還有兒子兒媳和小孫子也回來了。他聽了,猶豫著,說那樣太打擾了,說就要個饅頭,吃點就可以了。
確實,附近沒有飯店,小賣部也不賣飯菜什么的。
也不知為什么,無論穆老怎么邀請他回家吃飯,他都不肯,只好,讓他等著。
趕著一群羊穆老走得很急,心想一位餓了的人,想吃口飯,一定是餓極了的?;氐郊?,看見老伴兒的飯菜一端上桌,趕緊端上一碗菜,拿上幾個饅頭,就去了河邊。這時,他拿出他的一些證件給我看,并且告訴了我有關(guān)他的事兒。
他說他是沒人相信會學(xué)好的人了,家人都不在信他,也不愿意與他們來往,他實在沒有地方去了。還是一位早一年出來的獄友,給他介紹了地方,要他來打工。他不想讓更多人知道他的事兒,他本不想告訴穆老他剛剛刑滿釋放,可是,他又實在不想隱瞞這位熱情的老人。因為陌生,一個陌生人,會得到幫助,他很感激。
他邊吃邊問穆老,相不相信他能變好,不再走老路。
天色更加暗淡,秋天的天氣有些涼意,那一抹油畫色也越加濃重了,他吃飽了,臉色有了紅潤,人也有了精神,因為穆老說信他,而且,一頓飯后,穆老與他可以成為朋友的,他答應(yīng)回來看穆老的,有時間也一起與我牧羊,說話間,我們已然成為了好朋友,穆老感覺,人會犯錯的,但是,人完全可以改的,沒有人想做壞人惡人的。
他走了,走進了那深重的油畫色,那山林,那河水,那一片片莊稼,一個個村莊。
以后,經(jīng)常地,他從那一抹油畫色里走出來,他與我一起牧羊,一起聊天,一起吸煙,飲酒。他就在不遠處的一個建筑隊打工,在架橋呢。那個建筑隊穆老也知道的,因為穆老的一個遠房侄子也在那里工作,他在建筑隊里作施工員。一天,他來告訴穆老,很快他就要離開了,因為架橋的工作快要結(jié)束了。穆老說早已知道了,并且說了侄子也在那里工作,是那里的施工員。他問穆老為什么沒有早告訴他,穆老說,怕他有負擔(dān)呢,因為穆老知道的,他不想讓更多人知道他從前的事兒。他微微笑著,點頭,他說他那時,很自卑呢,生怕人知道他剛剛出獄,看不起他,孤立他,不和他交朋友呢。
穆老說不會的,其實,穆老一直很關(guān)心他,也問過侄子的,但是,我沒有同侄子說過他的從前。只是說認識他,說他很不錯,侄子也說他很能干,開始他也很少說話,很沉默的,憂郁著呢。也不知為什么,現(xiàn)在的他變化很大呢,變得很開朗,生態(tài)度越來越積極呢。
再一次走出油畫色,是一個燦爛的秋天的中午,他從很遠的老家趕來。那時,他已經(jīng)不在做建筑工作了,而是自主創(chuàng)業(yè)了——他回了老家,開了個飯莊,承包了土地,種起了大棚櫻桃與草莓,搞起來觀光旅游業(yè),生意做得很不錯。也娶了妻子,今年,妻子還給他生了個大胖小子,他的日子越來越好,生活得很美滿。
坐在當(dāng)年穆老給他送飯菜的河岸邊,他看著山林,說起穆老說過的油畫色,他也笑著說:“那時,沒仔細看看林間景色呢!這一次,細一看,色彩真美,那不是油畫色,又是什么呢?”
他微微笑著,穆老也開心地微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