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老雨(微小說)
他叫張雨生,是他爸給他起的這個名字,因為他媽生下他的那天,天正下著雨。好像是受了名字里這個“雨”字的滋潤,他從小就長得人高馬大,到現(xiàn)在都已70好幾的人了,還是行如風,坐如鐘,身材不減當年,高高大大的樣子。當學生的時候,他年輕的時候,人們都“雨生,雨生”地這樣叫他。可是,春來秋去,他有了一把子年紀以后,兒子也直楞楞地站立在人前了,村里人便不再好直呼他的這個名字了,可也沒有按姓氏叫他“老張”,又沒按村里的老規(guī)矩用他兒子的名字稱呼他,就只是叫他“老雨”,這好像是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可是,誰最早這樣叫起他的,村里人誰也說不清。開始,他也覺得這樣叫他怪怪的,不好接受,但村里人人都“老雨,老雨”地叫著他了,慢慢地,他也就接受了。
老雨也總是帶著雨。合作化的時候,他正年輕,在村里當隊長,風調雨順,莊稼也就長得蔥蔥蘢蘢,十分茂盛,村里人人臉上像綻開了一朵花。忽然,有一天,他病了,病得很重,渾身燒得像火炭一樣,身子骨軟得像棉絮一樣,請幾位醫(yī)生看了,也吃了好幾副中藥,還打了吊針,可就是總不見好,一直在炕頭卷縮著躺了一個多月。那正是五黃六月的季節(jié),天也像和人別著一股子勁,天天在藍湛湛的天空上掛出一輪火烈烈的大太陽,像火球一樣地烤啊烤的,莊稼蔫得卷起了葉子,生命奄奄一息的樣子,村人一個個像熱鏊子上的螞蟻一樣,可再急誰也沒有辦法。老雨病情略有好轉,他就躺不住了,雖然每天都有常鎖副隊長領著大伙到地里勞動,可他心里總是不安,畢竟他是隊里的“一把手”啊,又碰著這樣的鬼天氣鬧著,要是地里打不下糧食,秋后全村人吃甚哩嘛。他下炕扛起鋤頭到地里和大伙一起干活了。那天早晨天空還是藍藍的,沒有一絲云彩,不像有雨的樣子。時到中午,就要收工了,忽然就有了云,很快堆積起來,不多一會兒便噼噼啪啪地響起了雷,隨即就嘩嘩啦啦地下起了一場大雨,大家都淋成了落湯雞,衣裳緊緊地貼在了身上,臉上像汩汩地泉水直流,可是人人心里高興,大家一邊急急慌慌地往家里奔跑,一邊就嘻嘻哈哈地像瘋了一樣地大笑。有人就說,還是雨生靈啊,他人一來,雨也就下來了。
還有一次,是到公社開會。各村的生產(chǎn)隊長都去了,當然也有雨生。有人看著雨生來了,就逗趣地說,今天必定要下一場大雨了。公社吳書記聽到有人說雨生來了要下一場大雨的話,那正是破四舊、立四新的時期,上邊抓得緊,覺著說這話影響不好,就在會上作了一番解釋。他說,這天氣變化是科學,是自然法則,不是誰來了就要下雨,這話可是“弦”上的話,拉緊了“弦”誰也受不了,大家今后誰也不要隨意這樣亂說!隨后就說,今天縣氣象站預報了是陰天,不會有雨的??墒?,世界上的事偏就這么奇巧,快到中午散會的時候,陰沉沉的天空就突然降下一場雨來了,淅淅瀝瀝地,像似直沖著吳書記而來。吳書記先是瞪大了一雙圓溜溜的眼睛向窗外直看,接著也就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老雨一直在農村,當然不會一有他來就要下雨的事情。如果是他一來就要下雨,老雨是隊長,天天帶著大伙到地里干活,那就天天不僅要把大伙淋成個落湯雞,那高高的天空天天下雨也要下出一個大窟窿來的。只是天久不下雨,地里旱了,莊稼需要雨了,村里人就會想起老雨,想著有老雨來了,天就要下起雨來了。至于下與不下,那是天管著的事,與老雨無關。不過,有了幾次巧合以后,“無巧不成書”,也就為“好事者”留下了一些可說的話頭。老雨的隊長一直干到改革開放,分田到戶,這時他已60多歲了,年過花甲,種著自己的十幾畝地,自由自在,日子過得倒也像神仙般地舒服。
可兒子長大了,大學畢業(yè)以后,考上了公務員,在城里先租了一套房,就把他和老伴一起接到城里來了。老伴愛靜,每天就在房間里呆著、躺著。老雨卻是個好動的人,喜歡到處去轉悠,沒幾天,就認識了好幾位和他同齡的老年人,每天吃過飯就去坐到街心公園里聊天。老雨坐久了就要站起來走走,廣場南邊臨著一條大路,路的兩邊栽植著一排高高的楊樹,樹冠圓圓的,像高高舉起的一支支綠色火炬。一起風,樹葉就嘩嘩作響,像在笑,也像在唱歌。他就愛站在這里看風景。一天,他剛站下,就看見天空有了云,接著就下起雨來了。幾個老年人也都聽說過老雨的故事,就一齊向他豎起了大拇指。
老雨心里也疑,難道我生在雨里,命里帶著雨,到老這緣分也不能改變了嗎?恍惚中,他覺得自己又站在那片長滿綠油油的莊稼田地里,雨淅淅瀝瀝地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