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走向貪欲的深淵(小說)
七十年代的西北農(nóng)村,貧瘠荒蕪,條件艱苦,人們沿襲農(nóng)耕時代遺留的勞作方式繁衍生息,世世代代墨守成規(guī),奔忙在田間地頭經(jīng)營生計;祖祖輩輩因循守舊,煎熬在困苦境遇艱辛度日,老實本份給賴以生存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貼上“厚道”標簽。
在這里沒有過多的奢望,人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即便是改革開放風靡時代,守家待地的思想也從來沒過改變。但,張海的叛逆實屬少見,在十里八村像個另類,小學還沒有上幾年,就聚集周邊游手好閑的玩伴偷雞斗狗,滋事生非,讓村里人十分反感。
情緒激動的村民常向老實本份的張海父母親告狀抱怨,迫于顏面及緩和鄰里關系,父母采取“吊著打”或“頂磚塊”形式體罰懲戒,以期收斂改觀學好向上。但“江山易改秉性難移”,縱使父母如何教育引導,生性倔犟的張海叛道忤逆的性格始終沒有改變,父母愁傷無奈,整天為這個“放蕩不羈”的孩子發(fā)愁。但張海并不是一無事處,他有一個愛唱歌的喜好,每每在農(nóng)忙勞累時節(jié),他總能給家人們高歌一曲,通過歌聲傳遞快樂。
八十年代初期,傳遍大江南北的“包產(chǎn)到戶”政策總算在東柳村落地,這一翹首期盼的重大事件當時在家鄉(xiāng)十分轟動,生活在東柳村的鄉(xiāng)親們喜樂難言,開心翻天,其中就有張海及其家人。此時的張海已經(jīng)輟學,父母籌劃著早點給他成家,找一個性格潑辣的女子娶來為妻,收拾看管好張海;分一半土地讓小家庭耕種,慢慢地通過勞動,拾掇他那放蕩散漫性格;這原本是一件皆大歡喜的事情,生活在東柳村土地上的大多數(shù)年輕人沒有改變過這種命運。輟學務農(nóng)、娶妻生子、傳宗接代亙古不變,幾乎成為約定俗成的清規(guī)鐵律,沒有人違背,更沒有人去改變;但,對于張海而言卻成無法承受的“災難”。
在張海心中曾有一個美麗絢爛的夢想,他想利用自己聰明靈光的潛質慢慢有所改變。他厭惡農(nóng)村,討厭農(nóng)活,更不希望就這樣跟父母一樣,一輩子捆綁在田間地頭窮困潦倒。還在上小學二年級時,他就跟著外公賣蘋果梨和紫葡萄,每次到院落后面的果園摘剪水果,他都緊盯著外公外婆的幫忙,自己拿著背筐一個個摘,將那些水嫩光亮且沒有傷痕地摘下來,對那些個頭小品像差的堅決不要;剪葡萄時,他讓外公外婆排成“一字”隊形,順序接送由他親自剪下來的葡萄,不斷地叮囑要輕拿輕放,不允許有一點磕碰。
每次到市場,因為品質和色澤都很棒,再加上張海那能說會道的小嘴煽火,他售賣的時間最短,口碑也最好。十里八村都喜歡這個不丁點的“小攤主”,每次只要看到他出攤,水果保證立馬被搶光。這點在東柳村是有目共睹的,父母親也因此大加贊賞,夸贊不絕。
但張海對學習不感興趣,一上學要么肚子不舒服,要么頭痛,總是千方百計找理由不好好上學,平時,動不動就被班主任批評,嚴重時還常被老師喊家長“開小灶”,父母親拿他也是沒有辦法。初二沒畢業(yè),他借眼睛痛要去蘭州治療,左磨又泡讓辦理休學手續(xù);剛開始父母看出了端倪,嚴厲訓斥一番,還以打罵相逼,讓他好好學習,但終無濟于事。最終,還是順從張海意愿,休學一年。到第二年,再讓他上學,已經(jīng)根本沒有一點可能。
面對父母親友苦口婆心勸慰,張海始終不為心動,反而硬剛怒懟,不惜鬧僵離散,甚至以出家相逼;這在當時農(nóng)村簡直就是一個不受管束的“壞孩子”,誰都想不通世代本份的家庭為什么會有這么一個離經(jīng)叛道的“敗家子”。年事漸高的父母無計可施又不愿意放任不管,便找門子托關系給他安排差事。最終通過運作協(xié)調讓他進了縣運輸公司,成為一名汽車維修工,雖說只是個臨時工,但在當時來說已經(jīng)是十分不錯的安排。
這個僅有幾萬人的小縣城雖然經(jīng)濟落后但歷史底蘊十分厚重,它地處河西走廊中端,南依祁連山脈,北鄰巴丹吉林沙漠,是古絲綢之路通商的重要關隘和必經(jīng)門戶;之所以取名臨城,還要從封郎居胥的衛(wèi)將軍霍去病說起。
西漢元狩二年(前121年),二十歲的霍去病升任驃騎將軍,率部兩次河西征戰(zhàn),俘匈奴戰(zhàn)韃虜,收復祁連山,總計殲滅和招降河西匈奴近十萬人,沉重打擊了匈奴西域勢力。漢武帝分徙匈奴降眾于邊塞之外,在其初五個屬附國的基礎上再設立武威、張掖、酒泉、敦煌河西四郡,監(jiān)管西北戰(zhàn)事并勾通西域經(jīng)貿(mào),這一政策對西漢和匈奴勢力的消長產(chǎn)生積極影響;臨城直屬張掖郡,境內地勢平坦,土壤肥沃,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條件優(yōu)越,成為河西走廊歷史悠久的灌耕農(nóng)業(yè)區(qū),黑河、大沙河相互交匯,滋養(yǎng)浸潤,形成一片獨特的綠洲,享有“沙漠綠洲”、“塞上江南”之美譽,便以此命名,寓意瀕湖泊臨沼澤;但因為沒有支柱產(chǎn)業(yè)支撐,發(fā)展相對滯后;張海能在縣國有企業(yè)上班已經(jīng)可以算做魚躍農(nóng)門。
人必先自控而后才會有自制。對于游離在外失去父母管教的張海,像脫韁的野馬,心性難馴不受控制,醉心城市的霓虹繁華,享受著社會的引誘俘獲,人變得貪婪奢靡,完全沒有警覺防護,根本沒有意識到生活的磨難和生存的危險在慢慢逼進。
他膚淺地認為自己才是世界上最聰明的那個,種田勞作是沒本事的人從事的職業(yè),對于之前父母的勸誡管教抵觸反感,甚至有一些憤恨父母當初對他的管束;不能踏實勤勉地堅守在崗位上好好工作,經(jīng)常請假或曠工,受到領導的多次通報批評;任性隨意成為他做事的風格,擠圈子濫交友,接私活謀私利,拉皮條做項目,只要是能掙錢或有商機的地方他都趨之若鶩。
一次偶然的飯局,他認識了一位新疆開油品經(jīng)銷店的賈老板,此人開豪車穿名牌,談吐講究紳士,待人和氣友善,還特別闊氣大方;聽說能力通天人脈很廣,經(jīng)常往返于蘭州新疆,經(jīng)營著好多家加油站,經(jīng)常途經(jīng)臨城中轉休整,最近看準臨城這個油品市場,想找合作伙伴將靠近312國道的加油站部分股權轉讓;消息一經(jīng)收悉,張海整個人就如同熱鍋上的螞蟻,身心完全不受控制,那想發(fā)財發(fā)大財?shù)膲粝腩D然間在賈老板身上看到希望,想結識交好的意愿十分強烈,生怕自己慢一步被別人搶占先機。天天守著賓館大門期盼賈老板的到來,還買香煙白酒討好大門保安,讓他一旦看到賈老板的消息第一時間告知他。
或許是虔誠的日思夜盼感動了上蒼,亦或是打點疏通發(fā)生了作用,終于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早上,他再次見到賈老板;此時的賈老板面容憔悴衣衫襤褸,完全沒有張海之前所見的那樣風流倜儻,白皙的臉頰上全是浮塵,眼眶中滿布血絲,眉宇間一道淤血傷疤清晰可見,開來的車子前保險杠耷拉下垂,觸地部分已經(jīng)磨平殘缺,左前燈破碎,影鏡蓋和擋風玻璃滿是污漬;張海見到這副光景先是一愣,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攀附媚獻剎那間占居張海的腦際,自認為這是一個巴結討好的絕佳時機,一邊給賈老板安排房間休息,一邊將車拖回運輸公司自費幫賈老板修理,晚上還在縣城芙蓉大酒店給賈老板接風洗塵。
賈老板詫異慌亂,不停抱拳致謝,叼著煙卷的手此時還有些顫抖,只是沒有被張海發(fā)現(xiàn)。定神回眸,他頓然間又憶記起昨晚上那驚心動魄的幕幕場景:前幾天,不知道是誰走露了風聲,一向行蹤縝密的他,從來沒有暴露過,他一直以來都在新疆、蘭州、張掖三地以成功企業(yè)家的頭銜在外招搖撞騙,從來沒有失過手;不知道怎么搞的,昨天一出門便被幾個投資辦加油站的債主跟蹤,這些人已經(jīng)識破他的騙局,不再對他抱有任何希望,只是想拿回投資入股的錢,但錢只要進了腰包再想拿出來很難,想都別想,因為他已經(jīng)揮霍用光,即便有也不會輕易地還回去;他在與這伙人交往的過程中始終沒有透露個人的任何信息,就連身份證都是花50元買的,他本不姓賈,但為了博個好彩頭,更為了附合臨城這塊“賈”姓大戶的特質,他也就對外改稱賈老板。
昨天,經(jīng)過一番與債主斗智斗勇的長途追逐,體力嚴重透支且困累難忍,卻怎么也無法擺脫債主追趕,見無法擺脫糾纏,便又使用“魚死網(wǎng)破”慣用招法吼嚇。他心一橫干脆走了一步險棋,調轉車頭沖向債主車輛,原本只想逼賈老板還錢的債主根本沒有其它惡意,更不想因為幾十萬元纏上人命官司,面對這個賴賬且不要命的狠角色,幾個人心生膽怯,順勢扭轉方向盤避讓,總算是繞開賈老板的沖撞靠邊停穩(wěn),但賈老板就沒有那么幸運,因為車子油門太大,慣性太強,沒有懟到對方車輛卻將整個車子開到路基邊的溝渠內,整個車子斜插著倒立向下,人也被撞得不醒人事;債主們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不知如何是好,為了逃避責任,調轉車頭消失在夜色中。
待清醒過來后,賈老板發(fā)現(xiàn)車子已經(jīng)被好心的村民拖上路基,前臉破損嚴重,面目全非,人也是暈頭轉向神智模糊;他心生感謝卻又不愿意拿出點誠意,便從車后背箱中拿出幾條假中華煙感謝,村民們謝絕了他的“好意”便匆匆離去,此時的他還冷不丁來了句“一群傻子”,也得意地開車離去。
賈老板在享受著張海突如其來的“熱情服務”,剛開始有些不太適應,還有點受之不卻,漸漸地通過知覺,他知道張??隙ㄊ潜凰呐艌龊汀凹佑驼卷椖俊蔽?,心中頓生快感,知覺告訴他,張海是他圍攻的又一只“獵物”。正待他編圈設套,以哪種方式請君入甕時,張海端著酒杯開門見山地請求幫忙購買縣城開設“加油站”的股權。正中下懷的他故弄玄虛,說了一大堆困難,讓張?;艁y不矣,連連肯求,見火候差不多后,對張海以“兄弟”相稱,并將張海對他幾天來的悉心照顧當作答應幫忙的由頭,但仍然把購買股權費用的事情著重強調一番,讓張海抓緊準備。
弘一大師曾經(jīng)說過:“不要賭天意,不要測人心,天意你賭不起,人心你猜不透。”不要妄想唾手可得的機會,更不要相信上天垂青的財富,人脈圈子那都是讓你眼花繚亂的迷局,只有足夠強大時圈子才是你發(fā)展的助力;更不要偏聽偏信自欺欺人,凡是你想控制的,其實也最終控制了你,沒有所謂的上帝,只有奮斗的自己,你所期待的回報都是水到渠成的努力,你所關注的成功都是堅持不懈的拼搏。僅憑幾頓沒有交心的飯局就想入圈賺錢,那簡直就是癡人做夢的游戲,曲終人散,圈錢騙利才是朋友的真正目的。
張海認識的賈老板就是這樣,長期游蕩在社會,沾染坑蒙拐騙惡習,心心念念費盡腦汁就是炫富擺闊引人注意,以介紹項目或合作發(fā)財名義欺騙愚弄張海這樣的“發(fā)燒腦”幫他賺錢。沒幾天,張海通過微利貸線上程序加杠桿借款到賬,還從親朋好友手中籌措幾十萬元,在“道行很深”的賈老板指導操作下,將城西環(huán)城路不遠的加油站股權購買了下來;資金是按照賈老板事先約定條款悉數(shù)打入到指定賬戶。
張海不帶甄別地盲目投資引起了父母的高度警惕,老倆口慌慌張張地騎行三十多里找到縣運輸公司,讓張海抓緊收手,叮囑他要腳踏實地,認清現(xiàn)實,不要幻想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告訴他現(xiàn)在騙子很多,不認真考察盲目投資,最終會血本無歸。父母的話良苦用心,但最終一句都沒有被張海采納;張海認為有合同協(xié)議和中間人承諾,形式上不會出錯;另外,加油站都是看得見摸得著的實物,抵押也可以覆蓋全部投資。經(jīng)過張海的一番保證和無泄可擊的解釋,年過半百的父母只能悻悻作罷,心想,萬一是件貧農(nóng)翻身的好事,也可解除家庭窘境,讓兒子走上一條光纖亮麗的康莊大道,這也是老倆口對兒子最大的期許。
商場如戰(zhàn)場,一切風平浪靜背后都是風云詭譎和暗流涌動,初始的不在意和僥幸豪賭,到最終都是無法估量的慘痛損失,生意場上全是對手沒有朋友。騙局也是這樣,一個過分依賴別人,拿積蓄做賭注,不學無術總希望通過貴人改天換命,將追逐幸福、成就輝煌的權力全部交由別人,這是一種不負責任的愚蠢行為,等于把風險損失都完全留給了自己;生活需要貴人相助,生存也需要實力托底,但不是所謂通天達地的“人脈圈子”,更不是推杯換盞的“酒肉朋友”,而是靠自身努力和不懈奮斗。一定要剔除幻想不要入夢,他們如果足夠有錢憑什么結交你,你能給他帶來什么好處?他們如若通天達地,為什么還會花費寶貴時間在你身上浪費?在乎你這頓酒菜?這是最淺顯易懂的道理,卻讓許多人癡醉神迷,難悟其理。
張海就是這眾多不清醒人群的其中一位,受制于家鄉(xiāng)的經(jīng)濟條件,工作生活總是舉步為艱,每每有一些想法時,卻苦于沒有資金和渠道,最終讓他悻悻作罷,心中十分不甘;他開始有逃離和厭惡之感,抱怨和痛恨滿目瘡痍和落后貧窮,那種急切急迫發(fā)財改命的沖動占居他的心神。為了快速融進富人圈子,實現(xiàn)財富自由,他幾乎是處心積慮費盡周折,與賈老板的接觸可見一斑。為了緊盯不放,牢牢地把握“商機”,繼續(xù)借助賈老板人脈資源捕捉更多的掙錢項目,他將加油站交由別人打理,自己連班都不上,天天請假陪同賈老板,凡求必應,侍奉的比親爹娘還要周到細致。他越是這樣,賈老板越吊他胃口,有意拖延時間,讓張海死心踏地以他馬首是瞻。
三個月后,正當張海與昔日的朋友推杯換盞歌舞聲平時,一紙停業(yè)整頓的通知送到他的面前,張海有些茫然,不知如何應對,急忙回加油站探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