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緣】霜冷十月晨(散文)
一夜星霜,讓柔軟的綠葉變成了墨綠,輕輕用手去摸,僵硬得好似一個雕塑。蓄積在葉片的露水,凍結成了冰。這是秋末的頭一場霜凍,讓裸露在外的臉和手感受到了冬的臨近。離霜降還有兩三天,沒想到這場霜凍就這樣迫不及待。看看地上的牛筋草和馬齒筧,還有其它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仿佛都在一夜霜冷的威嚴中迷失了自己。感嘆一夜星霜的變遷,感嘆季節(jié)變換萬物的無奈和惆悵,感覺到了他們在這個世界中,靈魂被擠壓捉弄后的傷感。
我不知道用何種方式與之對話,因為自己還在這凄冷的境遇中瑟瑟發(fā)抖。鄰居家已經(jīng)飄出了玉米的清香,他們早飯已經(jīng)做好,孫子上學,兒子、兒媳、老公上班,而她不得不獨自面對生長在地里的玉米。他們也在驚嘆這場霜凍,或許是因了前天的那場秋雨和昨天的那場風。
雨,是詩人遺落在自然界的愁;風,則是愁緒無限漫延的助推者。詩人,一輩又一輩,經(jīng)歷了唐風宋雨,雖然肉體生命永遠被定格在了一個時代,而自身的風采和精神卻萬古長青。我們目睹自然界的變遷,也從他們遺留下來的詩章精髓中去體味人與自然的奇妙結合。
鄰家騎著電動車下地去了,我忽然看到了推開柴扉去南山的彭澤宰?;蛟S一場霜凍之后,他正在田邊細數(shù)著豆秸上光禿禿的豆莢和零星落下的葉片,思考著腦海里涌動的詩句呢。我只是一個心思惦記著土地和收成。騎在電動車上的妻子穿上了厚厚的棉衣,戴上頭巾和手套,車斗里的玉米棒子和鐮刀快樂地歌唱著。這個樸實的莊稼人,把心交給了土地和糧食,把愛交給了家人。五十幾歲的人了,精神飽滿,精力充沛,就像懸在天空中的太陽。尤其在這樣的清晨,自然界的太陽還沒有爬上樹梢的時候,她這顆家中的太陽才是最暖人心的。
太陽已躍過梢頭,菜葉的顏色開始有了變化,冰的影子因為經(jīng)受不了陽逛的親吻,慢慢開始融化。葉片里的血液開始流動,一個以流動和溫婉的話題開始在它們的靈魂里展開。我們首先感覺到了他們體內(nèi)柔軟的情調,更感受到了青翠欲滴的鮮活人們眼中的震顫。那種把外界因素完全排除了的美的因素徹底充斥了它們的肌體。細細觀察,我看到了那被蟲子鉆過的傷痕也復活了,太陽的金光穿過,仿佛要去探訪這個線條的雕刻者。
躲在白菜深處的蟲子,像一個隱者,躲在綠色城堡的深處,任憑千變?nèi)f化的自然戲弄周身的世界,它的城堡內(nèi)部是柔軟的,清涼的,對它來講又是舒適的,它滿足于現(xiàn)實,滿足綠色城堡給它帶來的安逸。它不在乎外界的風,外界的雨,更不在乎凡人仇視的目光。她將身心包裹在翠綠的世界里,它就是王者,一個超脫世俗真正的隱士。
我和妻子講述著天氣的冷,講述著蟲子對白菜的糟蹋,講述著擺在面前的農(nóng)活。我看到了圈在柵欄里的老草雞,它們像人一樣敏感,走起路來丟掉了瀟灑,脖子上的羽毛蓬松起來,風不斷逆著它的方向撲來,把他們當成了玩偶。他們不在乎自己的形象,或奔跑,或飲水或進食。炸撒著身上的裝飾,快樂開心。它們追逐什么?是時間,還是被時間籠絡過的陽光。
在這世界中,我的心在飛揚,蒸騰,隨著,在金色的光暈中,在蟲子的城堡里,以及這些快樂的家禽追逐的世界里。與這些小精靈相比,我們眼前的世界沾染了更多的俗世氣息。我們前行的每一個步伐都在生計線上徘徊,每一個思想漣漪的擾動都被數(shù)不盡的情仇所驅使。與之比較起來,倒是它們的從容,安寧,恬靜,更具備某些隱逸之人的氣質。
打開院門,一個熟悉的世界,完全脫離了我的氛圍。前方對門家的門關得緊緊的,藍色的門,紅色的墻關閉,遮擋了你的遐思。攢在墻角的玉米皮子像一波波靜止的浪花停留在道路上,遮蓋皮子的魚鱗帶子由于沒有攏住她們的調皮而在角落里輕輕嘆息。風,掀開袋子的一角,試圖將袋子吹走,壓在袋子上的磚塊盡忠職守,努力維護著自己最后的尊嚴。而主人呢?或許在豬場里,或許在喂牛,根本沒有心思理會風的小心思,也沒有時間來把吹得亂七八糟的聚攏在一起。
前院的狗子嗚咽著,呼號著,到了飯點沒給投食當然感到委屈了。它哪里知道主人起早貪黑干不完的活呢!可憐的家伙,對著太陽委屈地訴說,也成為一道風景。
東邊的屋門打開,那個獨居的八十多歲的老太太推開門,露出一頭白發(fā),一臉病容。雙腿打顫,手中端著的水盆隨著身體的節(jié)奏在顫抖。嘩,清脆的水瀉聲沖擊水泥地面。水倒了出去,水盆變輕了,她將近九十度彎曲的脊背仿佛卸掉了一座山,抬起了很多。她抬眼看看街道那頭匆匆而過的身影,又把目光轉向飛奔而來的孩子?!疤?,太太慢點潑,別跌跟頭。”孩子稚嫩的童音穿進了耳朵,她笑了,太陽也笑了。霜凍,還是凝固不了這個世界愛的流淌。
鄰家的屋門打開,那個做小工的漢子點著了摩托,騎到大街上,關上院門,又開始了新的一天打工賺錢的生活。天氣冷,他穿上了棉襖,戴著頭盔,精神抖擻奔向遠方。自然天氣的變幻,動搖不了一個勤儉持家人的心性。他的老婆去了閨女家?guī)Ш⒆?,使他自己的暮秋多了一點孤單的味道。風在身后,拉長了自己的聲音,仿佛是自然界的感嘆號,留下以為深長的嘆息。
我抬起眼睛,看看對門房頂上的玉米和花生,再看看不遠處人家門前的塑料罩子裝起來的玉米的叢林,被一種情愫驚醒。是??!莊稼已經(jīng)收上來了,空曠,遼闊的土地上,秋天,不正是在四季輪回中將完成自己的使命,撿點行裝要退出自己的舞臺了嗎?
樹上,黃色的葉片在凋零,那優(yōu)雅,輕盈的神態(tài),仿佛是一個完成使命的老人從容地走向真正屬于自己的天地。欣欣向榮而來,瀟瀟灑灑而去,不為功名利祿,只為帶給世界美麗。瘦弱的楊槐柳榆,和風在對話。一片樹葉的飄落,就是獻給大地的明信片。上面隱隱約約,記下了先人們的歷史和故事,也記錄了我們在這里與其相伴的點點滴滴。我想揮手讓下地的人歸來,讓上班的人停下,讓那個衰老的老年人一同回到我們青春勃發(fā)的秋天。
可一切都不復停歇,就像我們掉落的白發(fā)還在增多,傷感的話題還會疊加一樣。
我想到了小孩子,想到了被孩子感染得心情愉悅的老太太。我的心仿佛領悟到了什么。除去小我的凄凄哀哀,恩恩怨怨,讓孩提時的心永駐,我相信,不管是初冬的霜冷,還是更嚴酷的風雪連天,也阻擋不住多彩人生和自然風景的完美結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