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點】燕雙飛(小說)
一
王燕走出法院大門,抬頭看看湛藍的天空,吐口長氣,慘白的面龐露出不易覺察的微笑,甩甩齊肩的長發(fā),挺起胸脯,走下臺階,高跟鞋把臺階撞得嘎嘎響,如打擊樂般地歡快。
王燕手握離婚證,闊步向前,再也不愿看到那個和她同床異夢的男人,更不會和他說再見。
在王燕準備招手打車的時候,一輛紅色寶馬戛然而止,停在她身旁,車門打開,一張熟悉的面容展現(xiàn)在她眼前,原來是那個她最不愿意看到的女人——滿身的珠光寶氣,既靚麗又性感,既婀娜又多姿,既芬芳又綽約,當(dāng)然也既風(fēng)騷又妖媚,既下流又無恥,既齷齪又歹毒。那女人平靜而柔和地說:“姐,你解放了!我送你吧。”
王燕怒不可遏,一口唾沫啐在那女人嬌好的臉上,便邁開大步走開。一陣清風(fēng)吹來,王燕的長發(fā)飄蕩起來,似鼓起的風(fēng)帆。
被啐女人平靜地站在原處,默然地看著王燕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才掏出紙巾擦拭已經(jīng)淌到下巴的唾沫,妝容被破壞殆盡。
女人凝望著王燕消失的地方,雙目浸出晶瑩的淚花,越聚越大,眼眶終于噙不住,在那破敗的妝容上劃出兩道晶亮的小溪,溪流是滾燙的,她的思緒也是滾燙的——
二
大燕子要結(jié)婚了,邀小燕子做伴娘。
小燕子激動得一宿沒睡,趕忙從內(nèi)地的一座小城飛到繁華的大廣州。
兩只親如姐妹的燕子又聚在了一塊。大燕子姓王,找到了人生的歸宿,小燕子姓徐,小大燕兩歲。
徐燕摟住王燕的脖子,久久不松開,喃喃道,姐有了男人,會不會把妹忘記?姐有了家庭,會不會淡了姐妹情?姐有了娃,會不會只嬌慣自己的崽而忘了寵妹妹?姐有了……
大燕撫著小燕的臉,懇切道:“不會,不會,一定不會!姐妹心連心,怎么可能呢?”
可是,小燕還是在大燕的懷里蹭來蹭去,不愿松開臂膀,最后困倦不堪了,才松手,倒在床上呼呼睡去。睡夢中,小燕還夢囈:大燕還會帶著小燕在天上飛呀飛嗎?大燕還會護著小燕嗎?大燕的巢能讓小燕棲息嗎?大燕……
王燕的婚禮在大禮堂舉行。那里金碧輝煌,豪華得像宮殿,高朋滿座——不是政要,就是名流;不是文人,就是墨客;不是商賈,就是大咖;不是明星,就是新秀……司儀儀態(tài)端莊,彬彬有禮,把儀式組織得井井有條,環(huán)環(huán)相扣,高潮迭起。
新郎武劍把那枚璀璨奪目的大鉆戒戴在王燕手上,款款深情地攬住她的小蠻腰,深情一吻。
全場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
在來的路上,徐燕對婚禮進行了種種遐想,但都達不到眼前的奢華,過慣內(nèi)地純樸生活的她,思維中構(gòu)建不出這樣的勝景。姐姐今天就是公主,她對姐姐羨慕不已,夢想著自己的婚禮也要這樣排場,只有這樣的人生才完美,才無比幸福。
武劍身材魁偉,風(fēng)流倜儻,家資豐厚,父母都是廣州商界的名人。武劍年紀輕輕就是家族企業(yè)的副總了,不久的將來就會成為掌門人。
王燕有文學(xué)天賦,模樣生得俊俏水靈,今天又裝扮得輕盈無比,如下凡的仙女,飄落到武劍的懷中,那嬌逸之態(tài)把在場所有男人的心都融化了。
他們既是郎才女貌,又是郎貌女才,天作之合。
徐燕的打扮入時,既突出自己的文靜秀麗,也不喧賓奪主,綠葉做得綠而不艷、翠而不嬌。
大禮堂外寬闊的停車場上,停滿了各式各樣的豪車,最豪華的還是那輛價格不菲的婚車——嶄新的勞斯萊斯,是公公為兒媳購置的禮物之一。徐燕當(dāng)然不識車的價值,但她從氣派的外觀上能感知到,這車不是一般的貴重,不過,車再貴重,也沒有坐在車里的姐姐貴重。
車子把王燕載入一棟別墅。徐燕傻傻地看著別墅,想象它就是一個碩大的蜜罐,姐姐掉了進去,再也不會承受人生的凄風(fēng)苦雨、酸甜苦辣。而她只能在外面徘徊,惶惶自問,自己的蜜罐在哪里?
徐燕回到小城,繼續(xù)著平凡而瑣碎的工作,廣州的見聞似曇花一現(xiàn),內(nèi)心的漣漪也波靜浪止。她依然安分守己,甘于寂寞,過著上班族循規(guī)蹈矩的刻板生活。
王燕會時不時地和她通電話,讓她對姐姐的羨慕又時不時地在腦海中重新跳躍,如暗夜里的小火苗閃閃爍爍。她一面祝福姐姐,一面咽著口水說,姐掉進蜜罐子,不會忘了妹妹吧?姐天天和白馬王子廝混,早把姐妹情撂一邊了吧?
姐總是親昵地說,你這個小精靈的心和姐的心長在了一塊,咋能割開呢?割一刀會痛死姐的!
徐燕當(dāng)然知道自己和王燕姐妹情深,可她不知道自己何時也能披上婚紗,像姐那樣在盛大又隆重的勝景中和自己的白馬王子深情一吻,戴上璀璨奪目的鉆戒,掉入透心甜的蜜罐之中。所以,每次通話之后,她的仰慕之情總是連綿不絕,酸楚之意總是持續(xù)不斷。
王燕平時干啥呢?她在蜜罐中做專職太太,打理這個別人建造的但現(xiàn)在屬于她的家。其實,她每天只需要動動嘴,吩咐下去就可以了,因為這棟別墅里除了她和老公之外,還有兩個保姆——一個負責(zé)外差,一個打理內(nèi)務(wù),什么事都不需要她自己動手。另外,門口還有個忠實又魁梧的專職保安,據(jù)說會些武功,能單掌開石,也隨叫隨到。那不寂寞嗎?是的,不過她可以看看書,聽聽音樂,慢慢消費掉這愜意的幸福時光。若實在無聊,她也遐想未來——生個寶寶,是男孩好還是女孩好呢?是到國外生獲得國外戶口好呢?還是在國內(nèi)生獲得國內(nèi)戶口好呢?該自己帶著好呢?還是由奶媽帶著好呢?該讀國外的學(xué)校好呢?還是讀國內(nèi)的學(xué)校好呢?長大了該干和武劍一樣的工作好呢?還是另辟蹊徑……
徐燕平時不主動給王燕打電話,怕打擾闊太太的寧靜,怕驚擾白馬王子的美夢。她心情煩悶不堪時,偶爾會主動和王燕泡一通電話,敘敘舊,話題總會由過去開始,大談曾經(jīng)的靚麗青春和圣潔理想,天馬行空繞一圈之后,最終回到現(xiàn)實,充滿著對姐姐的祝福和羨慕。
電話那頭的王燕總是咯咯笑不停,笑聲里浸透幸福和滿足,抑或也溢出些許的驕傲和自大。她最后總是不忘戲謔道,妹妹也該有個白馬王子了,妹妹現(xiàn)在正是懷春的年齡,都怪姐粗心大意,沒感知到妹妹的小秘密,要不,姐在廣州給你瞄一個?長得和家境就像……像你姐夫那樣,可以嗎?
徐燕被姐姐說中軟肋,罵姐姐太小資,有了蜜罐子,天天和男人纏纏綿綿,早不疼妹妹了,妹妹這只孤燕只能獨自徘徊在窮鄉(xiāng)僻壤,沒人遮風(fēng)擋雨。
大燕又咯咯笑,小燕也不由自主地跟著笑,笑出滿眼淚。
除去電話,王燕也經(jīng)常發(fā)一幀幀溫馨無比的照片給徐燕,虐得徐燕夜不能寐,心旗蕩漾,怔怔地望著窗外的暗夜,渴盼起自己的白馬王子,仿佛那人就在不遠的燈火闌珊處,魁梧雄健,風(fēng)流倜儻,但影影綽綽,面目不清,許如武劍的模樣。
一天又一天,小燕對大燕的祝福持續(xù)著、綿延著,但羨慕也持續(xù)著、綿延著,如絲如縷,如泉如溪。
三年后的一天,徐燕來廣州出差。
她辦完事之后,沒打招呼,來到王艷的別墅,要給姐姐一個驚喜。三年沒見了,今天要好好會會這個掉進蜜罐里的姐姐,親親她的臉,摸摸她的胸,掐掐她的腿,咬咬她的肩……總之,要好好看看她是怎樣養(yǎng)尊處優(yōu)的,看看那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愜意是怎樣被她消遣的,看看她靈動的大眼睛瞇成一條縫了嗎?看看她的翹臀肥碩了嗎?看看她……
姐姐驚悚不已,愣怔了。妹妹跑步上前,一把摟住姐姐,狠狠咬著姐姐的肩膀不松口,抓著姐姐的頭發(fā)不松手。
大燕反應(yīng)過來,拍著小燕的背,一下又一下,像哄孩子似的。
膩歪完之后,徐燕才慢慢放手,瞪著王燕,看不夠。
王燕還是那樣文靜,那樣嫵媚,那樣藝術(shù),那樣飄逸。她天天悠哉樂哉,寫寫日記,看看詩書,雅興所致還會做一首幽怨小詩,供那顆悠然的心沉浸其中,慢慢幽怨。若想伸伸筋骨,那就彈彈鋼琴,或到健身房一展身手,或給保姆們放假一天,自己親自動手把這個家打理得窗明幾凈,再到廚房里親自掌勺燒兩個小菜,也或去院落中,翻翻土地,澆澆鮮花,尋尋蛐蛐,望望藍天……
當(dāng)然,王燕也有專業(yè)工作,就是自己老公所用的一切都由她親自收拾,不要保姆插手,比如老公的外套、內(nèi)衣、領(lǐng)帶、護膚品、公文包、皮鞋、煙盒、手表……整理得完美無缺,細膩得無以復(fù)加,展現(xiàn)出她標準的賢妻良母形象——盡管還沒孩子。
可是,她男人常常不回家,甚而連一個電話都懶得打,多半讓秘書通告她。徐燕來了幾天,很少見到他的人影。徐燕不解,流露出對姐夫的不滿。但王燕說老公一心撲在事業(yè)上,的確抽不開身,她能理解,她要做好賢內(nèi)助,她深信成功男人身后一定站著一個賢內(nèi)助。
徐燕無語,面帶質(zhì)疑。
徐燕留心觀察,王燕的臉色還是紅潤的,但那只是化妝品的功勞,粉底下的肌膚不再自然紅;王燕光潤的手指纖細了許多,那枚光閃閃的鉆戒戴在上面晃悠起來;品味姐姐的詩作,多半如李清照般的清幽哀婉,越來越遠離大學(xué)時的歡快、清新、瑰麗。
雖然大燕還在歡笑,小燕卻能感知那歡笑背后是強顏。
送別時,小燕摟著大燕,要她保重,要快快樂樂過好每一天。
王燕莞爾一笑,說她天天都很快樂,也祝妹妹天天快樂,早日找到自己的白馬王子。
徐燕走了,可王燕的那莞爾一笑卻沉甸得如重錘,砸在她的心尖上。
后來,每當(dāng)節(jié)假日,徐燕都匆匆從小城飛廣州,看望王燕。
每次分別時,王燕的莞爾一笑總是那樣牽強,越來越失去自然的純美和靈動,越來越變得僵硬和短暫。可她每次都要莞爾一笑,都說她天天很快樂,也祝妹妹天天快樂,早日找到自己的白馬王子。
徐燕總是帶著沉郁的心情返回,因為王燕的莞爾一笑總沉甸得如重錘,砸在她的心尖上。
漸漸地,徐燕常做噩夢,夢到王燕從高高的別墅上跌落,摔得血肉模糊,然后別墅陷成天坑,溢滿濁水……
又幾年。
武劍幾乎不再回家。徐燕也不再來看王燕,不過,她們還保持著通電話,只是比原來少多了,內(nèi)容也干癟到只是簡單問候,再無親昵、撒嬌和歡笑。
有一天,小燕打電話給大燕,說她來廣州打工了,盡管沒結(jié)婚,但經(jīng)濟自由,肉體和靈魂也都自由。
王燕很詫異,邀妹妹來作客。徐燕說自己很忙,婉言謝絕。
過一段時間,電話還會有,談話的內(nèi)容依然是簡單問候,有時甚而有上句無下句,雙方能沉默一分鐘。
在王燕結(jié)婚九周年那天,接到一個讓她震驚的電話:“姐,你離開那個男人吧,她不適合你,你也不適合他,越快越好!”沒等王燕回答,對方便掛了電話。
王燕趕忙打過去追問,徐燕懇切地重復(fù)一遍,不說原因,又立刻掛了。
王燕思考很長時間,還是不愿意離開武劍。她覺得自己沒有辦法面對未來,面對父老鄉(xiāng)親,更不能面對父母雙親、兄弟姐妹、親朋好友。
后來,這樣的電話打了多次,一次比一次懇切,一次比一次嚴厲。可王燕依然不同意徐燕的建議,有時甚而懷疑她在挑撥離間,或有企圖。
也許是生氣了,很久,小燕都沒給大燕打電話。大燕有時怯怯地打過去,小燕也不接。
有一天深夜,王燕突然收到一個陌生號碼發(fā)的艷照,是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的親昵照。那女人只有光滑的脊背,不能判斷是誰。那男人赤裸的身體是她所熟悉的,因為她與他曾同床共枕。
王燕感覺天旋地轉(zhuǎn),打個趔趄,差點摔倒。她努力扶住墻,慢慢靜下來。她認為那照片一定是PS的,一定有人造謠,想抹黑老公。會是徐燕嗎?
又一天深夜,那個陌生號碼發(fā)給王燕一段幾秒鐘的視頻,男人和女人的動作不堪入目。那女人的面目模糊,但那男人分明和她同床共枕過。
王燕再也不能入眠,熬到天亮,困倦不堪,但就是入不了夢鄉(xiāng)。
再后來,有人寄來一個包著避孕套和衛(wèi)生紙的包裹,里面當(dāng)然還有不堪入目的照片,那男主角依然是和她同床共枕過的人。
她驚駭不已,眼前一陣昏黑,癱在床上,一天沒吃沒喝。她撕心裂肺地慟哭之后,強制自己平靜下來。除了自己平靜自己之外,她又能靠誰呢?她不得不相信這一切是真的,但她只能隱忍,憤然不已的她找不到發(fā)泄的窗口,瞄不到發(fā)泄的對象,她不知道邁出這棟別墅該往哪里走。
有一天,徐燕突然來電話:“姐,妹求你了,你和那個男人趕快決斷吧!”
可是,王燕依然不愿意放棄眼前的一切,她還殘留希望,覺得能等回自己的男人,因為自己的溫柔還在,清漣還在,青春還在,文藝還在,飄逸還在,自己曾經(jīng)讓那個男人愛的一切都在啊!再說了,走出這棟別墅,自己的一切都灰飛煙滅了,也許會餓死在荒郊野外,凍死在荒山野嶺。此時此刻,她知道自己就是籠中之物,早已不能適應(yīng)山野中的凄風(fēng)苦雨了。
徐燕怒不可遏,摔掉電話,再也不給王燕打電話了。
不過,照片還是不斷發(fā)來,尺度更加醒目,那男人也更加狂野和放肆。
有一天,發(fā)來的照片中露出女主角的半張臉——王燕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半張臉。
誰?
分明是徐燕的浪蕩容顏。
王燕跌在地板上,牙關(guān)咬得嘎嘣響,熱淚簌簌落。
昏昏沉沉的她哭干了眼淚,慢慢站起來,推開窗子,迎著一縷自由的清風(fēng),長呼一口氣。
她本想跳下去,一了百了??墒?,清風(fēng)的吹拂,讓她陡然驚醒,望著遠方潔白的云,蔚藍的天,她知道自己也是潔白的,蔚藍的,自己還年輕,有什么理由結(jié)束未來呢?
她不再猶豫,毅然決然地聘請律師,向法院遞交了離婚申請,并提供了大量證據(jù)。
看到您的編按,倍感親切,也深受鼓舞。
您對木春的指導(dǎo)和鼓勵,木春謹記。
木春盡力寫點小東西,為《看點》出點綿薄之力。
遙祝晚安。
社長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