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憶】野花的宿命(散文)
壩上一過了立秋,秋意就會驟然而至,不僅天氣明顯涼了下來,就連大地的顏色,都有了秋黃之意。如果再有陰雨,則更是一場秋雨一場寒,那寒,是一種微微刺骨的秋寒,早晚外出,沒有秋衣秋褲是很難抵擋的,在南方這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有的感覺。
昨天是雨天,今天還是雨天。早上起來推窗望去,不僅陰雨霏霏,而且還有不小的風,把高大的松柏吹得搖頭晃腦,莎啦啦的松濤聲在風雨裹挾著的涼意的陪伴下,順著窗戶鉆入了耳里。至于那些五顏六色的花朵,似乎一夜之間就由華麗的青春歲月步入了龍鐘老態(tài),不論什么樣的艷麗,都附著了枯黃,有的徹底凋謝。我忽然意識到,壩上的孟秋過早地蓄積了肅殺之氣,會頓時讓你想到“秋后問斬”的古事,那是一種天人合一的刑罰,終結植物的生命和殺戮罪犯都需要蒼天的肅殺之氣來做鋪墊,否則人們的感情上是很難以接受的,仁慈,畢竟還是人性的主流。
肅殺是一種莊重,是一種嚴肅,是一種亙古堅守的法則,是必須有的天相。如果自然沒有了肅殺,動物和植物就都會失去對天道的敬畏,就都會為所欲為,那將是大自然的悲哀。所以大自然不能放縱無序,不能放縱貪婪,更不能放縱無邊無際的欲望。望著窗外的秋色,有了如此的想法,對那些花朵的哀婉之情也就減少了幾分。
這些年壩上的花是越來越有意趣了,特別是那些野花,大規(guī)模退耕還林還草的善舉得到了大自然的回報。壩上變成了一處群芳畢聚的所在,徜徉在壩上草原的羊腸小道,或者奔馳在柏油馬路上,隨時都會被野花的倩影所吸引,那一株株、一簇簇婀娜多姿的嬌麗,會讓人慨嘆壩上草原不只有狂沙暴雪,還會有溫存與柔香。
壩上的野花是極繁榮、極嬌艷、極嫵媚、極風流的。山丹丹、金蓮花、干枝梅都很有些名氣??滴跤性娰澝缐紊系慕鹕徎ā澳档び芯G誠仙品,幻色生香野草中。數(shù)朵乍開凝碧玉,黃花應遜碧花叢。”能得到皇上吟詩贊美,不讓皇上動心是做不到的,可見這壩上金蓮的襲人。壩上的金蓮花,是能讓皇帝動心的花中尤物。不僅是康熙,早在元朝的時候,皇帝們就動心了,元朝的皇帝把今天壩上多倫、沽源、圍場、康保一帶的草原命名為金蓮川,就是對金蓮花最高的褒獎,這名字至今還在使用。沽源有一個景點叫五花草甸,就是以金蓮花的金黃為主色調(diào)。
壩上山丹丹花的嬌艷自不待言,她不僅在草原上盛開,還在巉巖絕壁上怒放。更為可貴的是,這嬌艷經(jīng)得起高寒,經(jīng)得起干旱,還經(jīng)得起孤獨與寂寞。當攀登大馬群山峰巒的時候,會在崖石的縫隙里,望到那一抹抹與堅硬的花崗巖相伴共生的柔姿絕色,這姿色,遠離世俗,遠離喧囂,上以蒼天為被,下以高山為床,那一份峻秀清奇,何嘗不是壩上蕓蕓眾生的精神寫照。宋朝名臣、詩人王十棚專詠山丹丹花:“四月相將莫,山丹開始都。真心本來赤,正色自然朱。百合晚仍俗,石榴繁更粗。誰將仙灶藥,花里著工夫。”王十棚忠義耿直,歷史上與寇準、范仲淹、韓琦等人齊名,山丹花在這樣一位歷史人物的眼中有如此高的地位,足見這花所蘊含的赤膽忠心。
肅殺的秋風剛起,山丹丹和金蓮花就都告別了天地,復歸于泥土,結束了短暫而靚麗的一生。不知道是因為秋天要來臨,山丹丹和金蓮花才依依惜別,還是因為山丹丹和金蓮花的惜別,秋天才來臨。但壩上的人們都說,秋天是山丹丹和金蓮花的故里,魂歸此季,就是她們輝煌的宿命。
野韭菜花兒不夠美麗,不夠嬌艷,更不夠風流,但這花兒是壩上每個人心中的牽念。這花兒與草原相依相偎,與白云天地呼應,開放時潔白晶瑩,清明剔透,處處透著樸實無華,她的奉獻不僅僅是大自然的點綴,更是花神賜予人們的不可或缺的上品美味。
在當?shù)厝说男哪恐校灰娊?jīng)傳的野菊花、地榆、益母、刺兒菜、翠雀、香青蘭……以及那些經(jīng)常見到但叫不上名字的野花同樣占據(jù)著不小的地位??上В锾靵砹?,這些或嬌羞、或柔嫩、或嫵媚、或婉約的花卉,和山丹丹、金蓮花一樣,將這一個生存期所經(jīng)歷的風雨記憶和空寂心靈一起妝殮起來,原路回到了來時的地方,且芳魂不再可招。她們曾有過艷麗的開放,但終其一生,并未獲得過一瞥的欣賞,但她們對這個世界沒有絲毫的留戀、絲毫遺憾、絲毫的報怨,她們的生命不為炫耀,不為點贊,不為被人欣賞,留下的是人們眼中抽象的大自然的繁盛和多彩多姿。
明年的野花,已經(jīng)不是今年的野花,那是另一個新芳魂的歸來……
2024.8.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