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走進湄江，就是走進一幅山水畫卷里，碧水清冽，巨壁聳峙，綠葉風輕。盡管我們是在一個時風時雨的天氣里走進湄江，依然陶醉在湄江山水絕美之中。
　　 在此之前，我從未到過湄江。網上瀏覽時，偶然看到“湄江”二字，便心生美好，記住了湄江，也惦念著湄江。細思量，只因這個“湄”字?！颁亍敝杆?、岸旁，河岸，水與草交接的地方。詩經有云：“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睅浊陙?，伊人何在不得而知，但湄水澹澹，意韻清幽。如果是“眉”字，這片山水便缺少了詩意，倘若用“媚”字，青山綠水便粘上脂粉氣，不免有些俗氣。只有“湄”字清雅素潔地點化了江水，撩動人心，所謂詩情畫意都在一個“湄”字上了，能不記住湄江？
　　 陽春三月，芙蓉國里盡朝暉。伴著春風，我和妻子在湖南行旅的腳步終于輾轉到婁底市。在婁底市小住一日后，便趕到了漣源市。漣源市位于漣水上游，地處湖南省幾何中心，是湖南的一個縣級市，由婁底市代管。漣源市歷史悠久，人杰地靈、物華天寶，荊楚文化和梅山文化影響著一代又一代漣源人。特別是文化旅游資源得天獨厚，擁有一代帝陵、二湖秀水、三道巖門、四片綠洲、五座寺廟、六大飛瀑、七里峽谷、八面險景、九曲湄江、十處絕景、百個奇洞、千塊巧石、萬樹臘梅等秀美景色，盡顯自然景觀的千姿百態(tài)和人文景觀的豐富厚重。
　　 湄江風景區(qū)是一個大的概念，山水相連，趣處多多，若想玩透這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以及百千萬，非得多住幾日。我們只有一天的時間，便以“湄江國家地質公園”為主，觀賞巖溶地質地貌構筑的奇山怪石和山腳下蜿蜒的湄江。
　　
　　 二
　　 從漣源市內出發(fā)到湄江國家地質公園，不到四十公里，公路車走走停停也就個把小時即可抵達。清晨下的雨已經停了，我們站在游客中心門外廣場上，面前是壁立千仞的山峰，呼呼作響的山風吹來曠野的孤寂、野拙、獰厲，我便想起“鬼都找不到的地方”這句話。
　　 這不得不說說明朝那點事。朱允炆是明太祖朱元璋的孫子，繼承太祖之位成了建文帝。燕王朱棣是朱元璋的兒子，也就是建文帝的叔叔。簡單捷說，叔侄二人一言不合，朱棣起兵把朱允炆拉下皇位。朱棣即位，成為一代明君“永樂大帝”。朱允炆逃出京城后，百感交集，萬念俱灰，一心要遁入空門。隨行的人有的建議去泰山，也有建議去五臺山，但都被朱允炆否定，他認為這些地方太招搖了。他們一路西行，名山大川不停步，古剎瓊閣不停留，朱允炆一心要去一個“鬼都找不到的地方”。直到有一天，一行人走到了湄江，被這里超凡脫俗的環(huán)境所吸引，便在此修廟安身，一代皇帝削發(fā)為僧，皈依凈土。朱允炆圓寂后，葬在湄江江畔的觀音崖下，成就了所謂“一代帝陵”的傳說。
　　 “鬼都找不到的地方”并不是對湄江的不敬，在古時候交通不便利的情況下，湄江的確是人跡罕至的地方，按照宋代王安石的說法“世之奇?zhèn)ァ⒐骞?，非常之觀，常在于險遠，而人之所罕至焉”。大概是旅游淡季的原因，今天湄江也是人之罕至，偌大的公園就我和妻子兩人。然而，湄江的非常之觀，確實奇?zhèn)?、瑰麗?br />　　 汽車駛下國道，沿著峭壁下的山路行駛時，車和人都已經在“十里畫壁，億年湄江”的雄壯、險峻、野奇、秀美之中。幾座連著的巖溶峭壁，呈半圓形聳立在湄江江畔上，仿佛擁抱碧綠的江水。峭壁之下，萬綠叢中掩映著雙重翹檐飛角的寺廟，金色的琉璃瓦格外耀目，似乎透著一絲皇家的威嚴。遠遠看去，高聳的峭壁如同一面彎折的巨大屏風，刀削一樣的崖壁上深淺不一的痕跡，像一幅水墨畫，又好似龍飛鳳舞的書法。屏風之前的寺廟，在巨大山崖對比下，猶如一盞茶幾上的泥壺，而四周茂密的植被則像一張厚實的綠毯，襯托得寺廟愈發(fā)小巧玲瓏。湄江并不寬大，也沒有浩浩湯湯的氣勢，平靜如止水，蜿蜒九曲地流淌著濃濃的綠意，崖壁的倒影便墜入江中，水流緩緩，山影不動。
　　 雄渾的巖，嫵媚的水，精致的寺廟，以及帝王之軀、僧人的靈魂，皇權、富貴、空靈都融合在山光水色之中，過去不過是過眼云煙，而今散淡如喝過幾壺的茶。
　　
　　 三
　　 “攬月古道”是一處需要攀登的景點。幽深的龍泉峽谷之側，一座巍峨雄壯、氣勢磅礴的石山壁立于湄江西岸，南北長約七里，高約三百五十多米，刀削般整齊的斷面，一層層向上排列，線條粗獷，景象巍弘，展現出一幅色彩斑斕的十里畫廊，被譽為“三湘一絕”。
　　 “攬月古道”開鑿在巨壁的頂部，私家車可以開上去，而公園沒有登到山頂的交通工具。我們只能望著“攬月古道”興嘆，贊嘆其高大偉岸的身軀和雄渾氣概，也感慨大自然的藝術水準和高超的雕工。
　　 公園里的電瓶車去不了“攬月古道”，卻可以把我們送到“仙人府”——一個寬敞深邃的山洞，相傳九天玄女受玉帝指派來人間普度眾生時，這個山洞成為其長年居住的地方，所以叫做“仙人府”。山洞高達數十米，寬約二十米，長約三百米，一些鐘乳石懸垂其間，造型各異，無非是形似阿貓阿狗。行至洞中間有一大廳，名曰“聚仙廳”，巖壁上懸掛的白色鐘乳石，看上去很像一幅精美的壁畫，一個個仙女栩栩如生，舞姿優(yōu)美，飄飄欲下。
　　 洞內那條小溪綠得令人心醉，流水幽幽而出，舒緩得令人迷離。尚未走到洞的盡頭，便聽聞水聲轟鳴，緊走幾步，看見洞口處一崖橫立，其上河水傾瀉而下，一簾瀑水直擊一塊龜形大石，飛珠濺玉，裊裊白霧，落于砂石上，匯集成洞中小溪徐徐流淌。此瀑為“長壽瀑”，此石人稱“靈龜石”，凝聚著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洞口處立著警示牌，告知游客原路返回。但我還是登上臺階，順著山澗向前走了一段路。流泉似琴，山靜古幽，一座三孔天生橋佇立山上，橋下流水嘩嘩。因為河道狹窄，又有大石立在其中，清清澗水像個孩子似的一路奔跑著，急匆匆地都來不及與探身溪上的樹木打個招呼，傻愣愣地撞到大石頭上，濺起一團白色水珠。山澗不知道前邊就是斷崖，直到墜入洞中，它才變得舒緩起來。在我看來，山澗此時的奔流、歡暢、不可阻擋，都將是變得舒緩之后，最值得回味的記憶，如同一對搖椅上的老人，慢慢聊著點點滴滴的曾經。
　　 離開仙人府，妻子因膝蓋疼放棄爬山，我獨自一人登上香爐山。此時，天空又下起了雨，細雨蒙蒙，時斷時續(xù)，空山新雨后的感覺油然而生。一路上，除了高大的樹木，還有幾處碎花點點的桃樹，活的生命體就我一人。山林里應該有小動物，但我沒看到，至于鳥兒，它們一點都不傻，早就不知道躲在哪兒避雨，擔心雨水打濕它們漂亮的羽毛。
　　 山不高，很快登頂。山頂的植被明顯減少，怪石嶙峋，遍布亂石奇峰，堪稱湄江的石林。有的巖石看上去像老鷹展翅，有的似虎踞山巔，一組巖石像迎風舞動的旗幟。走過一片竹林，一塊纏著紅布條的巨石聳立路邊，說是一石八景、景景不同。我圍著石頭轉了一圈，果然每個角度都是不同的形象，至于說像什么，那完全取決每個人的審美情趣了，也許你看到的是金猴奮起千鈞棒，我偏看成豬八戒背媳婦。最令人稱奇的是“天彈待發(fā)”，一塊高約五米的巨石斜立于峭壁之頂，與基巖呈60°傾角，一人用手可搖動，幾十人用力卻推不倒，真是塊令人叫絕的怪石。
　　 這些奇峰異石是大自然的杰作，風雨侵蝕，億萬年雕刻出的作品。專家們在談論這些石灰?guī)r石的時候，會用一個詞來說明地質變化——發(fā)育。比如，他們會說山上奇石巧石發(fā)育成熟。我很欣賞“發(fā)育”二字，它讓堅硬的巖石活了起來。這樣看，山上的生命體就不獨是我一人，一山的巖石巨峰都充滿了活力，山色靈動，峰巒鮮活。
　　 細雨微風中，我登上一個亂石崗。對面就是“攬月古道”所在的巨大石壁，風雨侵蝕的巖壁，留下歲月的痕跡，這是大自然精雕億載、細琢萬年的畫卷。看上去好像輕描淡抹的國畫，在雨水的作用下，一些地方的顏色變得深重起來，不知道是誰剛剛增添一筆。山崖高聳入云，刀斧切削過一樣，巍峨挺拔、氣勢恢弘，好似一座巨大的屏風，又好似雄偉的城墻，守護著一方水土。
　　 山腳下，碧綠如綺羅的就是湄江。湄江是湘江的支流，因為在其上游筑壩蓄水，我們所見的湄江只能稱作河，纖細，蜿蜒，舒緩。湄江兩岸屋舍成片，一個小小的村鎮(zhèn)嵌在山色之中。不知道什么原因，村里里一戶人家正在燃放禮花和鞭炮，一陣炸響聲回蕩在山谷，騰起彌漫的硝煙，與細雨薄霧交織在一起，壁立千仞的山體攏起煙雨色，村莊、屋舍、農田漸漸朦朧而柔和起來。
　　 我從香爐山下來時，妻子正在和小屋里的工作人員嘮嗑。兩名小姑娘和一名保安剛吃過午飯，妻子說他們吃得很原生態(tài)，米是自家種的，臘肉是自家養(yǎng)的豬腌制的，竹筍則是一個小姑娘去竹林挖來的。妻子指著地上一盆墨綠色的植物說，這是地菜，也是小姑娘上山采摘的。真是應了那句老話，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山里人自有山里人的樂趣，而在城里，小姑娘大概是要點外賣的。
　　 電瓶車一陣風似的到了大江口景點。這里就是湄江大壩的所在，壩下是變得纖細的湄江，壩子里邊則蓄水成湖，山色青冥，水如翡翠。山口的風還是挺大的，吹皺一湖碧綠，遠處點點山巒像飄在水面上的帆。我們打算乘船一游，工作人員卻為難地說，六人以上才開船。我笑了，今天是我倆“包場”，去哪里再找四個游人？只好放棄乘船游湖，遠遠地眺望，用鏡頭定格湖光山色。
　　 出了湄江國家地質公園的大門，妻子問我還去哪里？我說去塞海湖，那個一二三四五的順口溜中，“二湖秀水、三道巖門”都在那里。妻子猛然想起，連聲說還有好大一片油菜花海。
　　
　　 四
　　 湄江從大江口的壩子上流下，從龍泉峽谷深處款款而來，漫過沙洲，輕撫汀岸，細拍崖堤，在這里匯集為塞海湖。湖不大，一灣綠水盈盈而已。
　　 我們漫步在沿湖棧道上，湖岸邊一個小“仙女”在同伴的幫助下，上到離湖邊不遠的浮臺上，準備網絡直播。高聳壁立的觀音崖是絕好的背景，裙裾飄飄，花傘明艷，仙氣自湖面冉冉升起?？墒?，一陣風吹過，豆大的雨點飄落下來，“仙女”不見了蹤影，我倆雖有雨具，還是跑到山坡的亭子里避雨。
　　 雨落在湖面，瞬間就被湖水接納，留不下一絲雨痕。天空烏云密布，沒有藍天白云的襯托，湖水變得灰蒙蒙的，與湖岸上雨蒙蒙中的觀音崖，一起朦朧著，模糊著。高聳的崖壁上有一條山路，偶爾有汽車駛過，國畫般的意境中，平添一抹律動，給人一種錯覺，好像山水都活泛起來。
　　 雨漸小，我倆繼續(xù)前行。棧道是依著山崖修建的，不時有些洞穴，也有一些當代人的題字。遠山云岫蒼茫，近前湖水蕩漾，對岸的人看見我們，大概也是畫中游的印象。
　　 雨什么時候停的，我們沒在意，但眼前一軸江南水墨畫卷，卻讓我們美到窒息。兩座石山，正面像是巨斧砍劈一般平直，左右分立，隔岸對峙，形成一道天然的大門，湄江彎成一條曲線潺潺穿門而過，似乎過了大門就是它的家園，江水就像一個游子在經歷了九曲奔流之后，回到故土。探頭向門內望去，一山橫亙，就像早年大戶人家進門后的影壁墻，把個山巒河流整得影影綽綽、撲朔迷離，給人幾分神秘幽深的感覺，便免不了猜測，那里藏著怎樣的景色？“三道巖門”是湄江風景區(qū)標志性景觀：山，層疊有序，錯落有致；水，蜿蜒靈動，仙氣繚繞。山水和諧，意蘊悠悠，令人不舍離去，只想背靠青山，面朝綠水，吟唱著古老的歌謠：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石門之后，群山環(huán)抱，曲水清冽。中間有一大草坪，周邊還有沒有撤走的舞臺道具，看來這里在旅游旺季會有文藝表演。其實，一路走來，我已經注意到山腳下安裝的射燈，它們會把山巒崖壁照射的五彩斑斕，那該是另一種山水畫卷了。既然是過了三道門，既然是家園，就該熱熱鬧鬧，只是我們不能一見了。
　　 幾間農舍的后面，就是妻子惦念的油菜地，黃花正盛，一地金黃。雨后土地泥濘，不能下到田里，只能站在田埂欣賞一叢叢黃花。油菜花歷來都是春天里最耀眼的花，它給這片剛毅的群山巖壁，帶來柔美的一面，剛柔相濟，美在山水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