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這是魏晉·繁欽所書的《定情詩》里的兩句詩。讀到“跳脫”這兩個字時，有些疑問，是物？是像？動態(tài)？靜態(tài)？
　　 習(xí)慣性地上百度，查到明代顧起元在《客座贅語·女飾》中書：飾於臂，曰手鐲，又曰臂釵、曰臂環(huán)、曰條脫、曰條達、曰跳脫者也。
　　 跳脫者，手鐲也！
　　 眼睛不自覺地看向自己的手腕，黃皮膚，肉嘟嘟的手，終究有些遺憾。印象中跳脫所繞的手腕，該是白皙纖長的，再搭配一雙修長白皙的手，動靜間，繞在腕間的跳脫，如靈動的舞者，與手腕抵死糾纏，這樣的女子，應(yīng)該是水一樣的女子吧！
　　 人間煙火氣太重，像水一樣有著白皙纖長手腕及手指的女子，終究是少數(shù)。黃皮膚，肉嘟嘟的手，長期與生活廝磨，是修練不出如此美的人體組織的。而生活，多少添加點美的元素，才會五彩斑斕的吧？比如，光禿禿的手腕上，戴一串玉珠，或跳脫，也算是給生活添彩了吧？
　　 偶然的機會，被華邀約，到一個朋友處喝茶。朋友在我們當?shù)亻_古玩店，因三年的特殊時期，生意有些慘淡。星期天，趕上我休息，說讓我們?nèi)ソo他的店里增加點人氣。
　　 于是，就去了。
　　 與華的愛好不同，她素愛朋友店里的玉器，我因“囊中羞澀”，選擇讀他店里讀不懂的字畫。那些前輩大家的手筆，或行書，或草書，或隸書……行文或正或方或圓，在我眼里，都是天書，能認識的，也就幾個字，有好多明、清及以上年代的字畫，在字與字之間，我甚至都連接不起來。
　　 悲哀地發(fā)現(xiàn)，自認熱愛文學(xué)的我，其實，就是個地道的文學(xué)小白。
　　 “是看上哪幅畫了嗎？看得如此出神，要不要我給講解一下？”古玩店朋友賊兮兮地看向我，似乎看透我此刻不懂裝懂的心思，無情潑我一盆涼水。
　　 我擺擺手，有些尷尬地走到華的身邊，想看她相中了哪個鐲子或吊墜、或牌子，一抬頭，就看到了玉器柜上方墻面掛著的一幅唐朝仕女畫。畫中的女子側(cè)坐在一塊石頭上，石旁幾株蘭花開得正好，女子執(zhí)卷望遠，寬大的袍袖下，一只跳脫松松挎在她皓腕上，無修無飾。僅就這一環(huán)盈潤，及她沉郁的心境，無端落入我的心，激起些微波浪。
　　 “何以致契闊，繞腕雙跳脫”。她在懷念誰？或者，她在等待離別后久無音訊的他？更或者，她在致語背棄承諾的那個人？無解也！倒是她腕上的跳脫，就那樣定格了她一生的念，也暖了我的心。一瞬間，有了想要一只手鐲的欲望。
　　 玉器展柜里琳瑯滿目，手鐲、手串、耳飾、吊墜、無事牌、平安扣、觀音、佛公等，在燈光的照射下，閃若星辰。我能想象，它們或墜于頸上，或懸于耳垂，或浮在指間，都會是驚艷的一款。但入我目的，僅一只手鐲。只因，它與畫中女子皓腕上戴的那只玉鐲，同款同色。
　　 我極力想象戴上它時，玉鐲繞腕，素手執(zhí)卷，腕底生香的樣子，嘴角不由上揚。華與店主朋友看到我沉迷的表情，再看向我看的那只玉鐲，說，“你的眼光不錯，和田玉中的碧水沁，王者中的王者，很適合你的著裝，試一試？”
　　 只適合著裝？于是，看一眼畫中女子袖里藏不住的靈秀，再看看我穿的改良版漢服，下身取掉漢服累贅的裙擺，做成左右開叉的筒裙，上身漢式交領(lǐng)，唯袖子保留了漢服的寬度，裝三條胳膊寬松有余，腕上三寸處收尾，現(xiàn)代人叫七分袖，剛好露出小手臂，雖有肉肉，看起來也圓潤小巧。暗想，戴上它是不是也如畫中之女子，有幾分書卷氣，更有幾分如玉的清雅呢？
　　 絲毫沒有去考慮兜里揣的銀子夠不夠拿下它，就讓朋友把鐲子取了出來。他小心地把手鐲放進托盤里，問，“你知道你戴多大圈口的嗎？”我搖搖頭，“長這么大，從沒戴過手鐲。”
　　 “你試試吧，這個手鐲的圈口夠大，好多看起來比你大的手都能戴進去，應(yīng)該是你的菜?！?br />　　 與華拿著鐲子折騰了10幾分鐘，那個鐲子卡在拇指根部的部位，再也不愿意前進一步，貌似只要再進一步，它的風華就會被我糟蹋殆盡。沮喪地拿下手鐲，邊揉戴它時被弄得青紫的手背，邊看著它歸位，我又一次看到了它“鐲”爾不凡的風華，頓有所悟。與一只鐲子的緣分，或許僅僅一觀。它原本就不屬于我。
　　 在放下鐲子的同時，瞟了一眼標注的價位，長長舒一口氣。就以我的現(xiàn)狀，奮斗三年也得不到它的青睞。有些感激我這雙肉嘟嘟的手救我于“水火”之中。而溫潤內(nèi)斂的玉鐲，從古至今都是女性的青睞之物，更是一種精神載體，它一旦入了心，怎能說放就放呢？
　　 一年后，無意間在網(wǎng)上看到了與那個鐲子相同的款式，同樣的碧水沁，同樣的冰底水色，看價格，比古玩店朋友的那只手鐲，便宜了10倍不止。欣喜下單，圈口從戴不上的58厘米，讓標注到60厘米，想著，怎么都可以松松挎在圓潤的手腕上了吧。
　　 身居邊城，有山高皇帝遠的便宜，也有路遠人急的不便。日日等待物流的更新，就如坐在石上女子日日望眼欲穿的心期。
　　 千呼萬喚，打開快遞把手鐲拿到手上，真正領(lǐng)略了期望降到谷底的失落。且不說千元與萬元、溫潤與冰涼之間的區(qū)別，就圈口而言，標注的比朋友店里的大兩個號，戴進去時，只穿過除拇指之外的手指，就再也戴不進去。
　　 果然，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只適合回味。
　　 悻悻地點了退款退貨，腦海里一下子出現(xiàn)了掛在朋友店里的那幅畫。極致的美是靜態(tài)的，如果被打破，戴著那只手鐲的女子等來了她要等的人，再與生活廝守，是不是就有了煙火氣？生活的氣息在那只手鐲上一日日，一年年點涂，最后點涂成風云變幻的模樣，把玉與生活柔和在一起，讓它既有玉的溫潤，還要有生活的藝術(shù)，這樣，即使沒了那份清絕的雅，內(nèi)心也會充實不少吧？
　　 所以，畫中清雅的女子，只適合存在于畫里，極致的美，也只適合欣賞，走不進生活。
　　 前些天，在另一個售賣古玩的朋友那兒，淘得了一款玉鐲。冰潤青綠的肉底上，自自然然地飄著幾朵青花，青花的邊緣，點涂著幾個不規(guī)則的黑點，有些黑點的尾部，如畫家收筆時，不小心散落在紙上洇開的墨點，雅致天成。
　　 喜歡得不得了，再看價位，也是我能承受得了的范圍。拿起玉鐲，忐忐忑忑地伸出手，深怕戴不上，又是一場空歡喜。
　　 果然，戴到拇指根部時，有些緊，失望又一次席卷我的心。
　　 朋友看到我的表情，笑了笑抓住我所有的手指，在拇指與小指根部稍一用勁，那只手鐲就絲滑地進入了我的腕間。抬起手臂看，圓潤的腕間如繞著一幅水墨畫，畫中有柴米油鹽，有溝溝坎坎，也有山水田園，雖少了畫中女子的清雅，但生活的溫潤，一眼萬年。
　　 “玉遇有緣人?。∵@只鐲子躺在我的玉器展柜里三年有余，你是第一個能包容它黑點的人。它是青花玉，并不比別的玉質(zhì)差，若沒有那些飄花與黑點，就失去了它存在的價值?！睕]等我回應(yīng)，他就去給我開票了。
　　 待我掃碼交錢時，發(fā)現(xiàn)比他標注的價位少了一半還多，我不解地看向他。
　　 “玉是有靈性的物件，我與它相處三年，是緣分，但我是商人；你一眼看中它，且包容它本身的不完美，它的歸屬在你那兒，我只象征性地收個費，求得三方圓滿?！?br />　　 “求得三方圓滿。”多好的詮釋。
　　 我戴著這只手鐲走出古玩店，陽光照在鐲子上，如一幅流動的水墨在腕間展現(xiàn)它的獨一無二。真的感謝那個閑淡的下午，無意中路過朋友的古玩店，被邀請進店，結(jié)識一段緣分，圓了一個女人想要讓一只跳脫繞腕的夢想。
　　 我不知道我所擁有的這只玉鐲是否在琳瑯滿目的玉器展柜里想過我，但我可以肯定，我在紛擾的紅塵里，時刻想起它，且一直在找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