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一簍花生(散文)
又一個新年在瑞雪紛紛中來臨,思念遠方老家親人的愁緒頓時涌上了心頭。長達三百六十五天沒有見到已漸花甲的父母了,雖然常有書信來往,但大都是一切都好放心就是的寬心話。可老家的狀況我是很清楚的,那時候的生活條件比較差,全靠滿是鹽堿的有限土地來提供食糧,醫(yī)療條件就更不用說,一個大隊僅有一名赤腳醫(yī)生。我的家離公社有十多公里的路程全靠步行,來回一趟就得好幾個小時,全都是在田埂上行走,所以村莊里的人基本上都很少去公社所在地的供銷社。油鹽醬醋的都得逢集搭乘生產(chǎn)大隊的兩輛牛車去三十公里之外的縣城購買,雖然也要花費一整天時間,但至少不用走路。當然,能享受這個待遇的只能是婦女,我家買什么東西都得母親提著抱著的一手操持,那也是很累的事,父親只能遠遠地看到牛車回來了去接,從大隊到我們家的小隊還有兩公里的路要走。
我那時候的想法就是一定給家里買一輛自行車,這樣有什么事情買什么物件父親騎著自行車就辦了,不用再起早貪黑地去公社跑縣城了??晌乙粋€月僅三十二元的工資,除過自己的日常飲食所剩不多,好在所在單位大家對錢,一人一月對十元,十個人就是一百元,按月排號,到時候可以拿到一百元,這個做法當時很時興,不對錢也攢不下錢。為了買輛自行車這個想法我戒了煙,電影院也不去了,一次又一次厚著臉皮的請求領(lǐng)導(dǎo)讓我去做別人都不愿意接手的夜間巡防,那是極勞心又熬身還要承負責(zé)人的活,但加班費可加。到年底時我的手中就有了二百元錢。探親,全程報銷包括坐公交車,自然不用花個人的錢,就買兩瓶父親愛喝的酒和兩盒母親總念叨的綠豆糕還有弟弟妹妹愛吃的糖果,一個大網(wǎng)提袋就全裝下了。
火車硬座二十三個小時,又轉(zhuǎn)乘過路長途汽車七個多小時才到老家的縣城邊緣,雖然離縣城還有好幾公里路但離家卻近了不少,這是我提前選好的路線,為的是能很快回到家。
真的是一路風(fēng)塵,很疲憊,但看到母親滿是開心的笑臉和弟弟妹妹興奮地喊叫,所有的辛苦都煙消云散。
爸呢?我問母親,我沒看到父親的身影。
母親笑著對我說你爸一大早就去城里給你買狀饃去了,說是你一進家門就能吃上你最愛吃的熱狀饃,沒想到你這次回家來的時間這么早。不過看這時間,你爸也該回來了。
狀饃,大概是為中狀元特意設(shè)計的一種夾餡餅,非常好吃,是我每年回老家都要吃的??梢宦犇赣H說父親為讓我能一進家門就能吃上狀饃跑幾十公里的路去買,我的心真的是酸甜苦辣一起來,難以述說。
一定要買輛自行車的事不容置疑,但又不能告訴爸媽,否則會遭遇強烈反對甚至連年都過不好,只能放到年后回單位的前一天了。
在老家的二十天過得很幸福,滿滿的一屋子親情,我給母親的幾十元錢都被母親悄悄地花在了我的身上,盡力地改善著生活,很少讓我吃棒子面窩窩頭,地瓜干也是我再三要求下母親才給我煮了幾次粥。我的心里很清楚但又不能明說,怕傷了母親的心。那兩瓶酒不容我反對也都融進了一家人的快樂中,用父親的話說,酒喝的是團聚,是和睦。
假期眨眼就要結(jié)束,再有兩天我就得回去上班。父親向母親要錢說是要進城一趟,我知道父親的用意要給我準備路上的食物,我便堅決予以阻止,說我剛好要去城里買車票該買什么我會張羅好的。父親不再堅持了,可以經(jīng)十歲的弟弟鬧著非要和我進城,我想了想便帶上了他,也只讓他走個單趟,累了我可以背他。
火車票是往返的不用買,長途汽車也是要到走那天才出售,去城里就是為了買自行車。即便買回來父母親很生氣但也無奈了,加上我很快就要離開家,父母只能被動地接受已成的事實了。
帶著弟弟一路沒敢停留到了縣城直奔自行車鋪,沒想到自行車鋪關(guān)門放假要到十五才開門。我那個失望和生氣朝著大門踹了幾腳,大門發(fā)出了很大的聲響。
你干什么,為什么踹我的店鋪門?不滿的聲音從我的身后傳進我的耳朵。毫無疑問怒叫的聲音就是店鋪老板了,急忙一臉笑容地對店鋪老板說明了我的意思。有生意做誰會傷和氣?店鋪老板也是立刻換上開心果的臉,迅速地打開店鋪大門把我迎了進來。
那時候買東西沒有討價還價之說,公平交易,只有在付款時要求再額外多給一點,一般都會象征性地滿足顧客的心理需求。那時期的自行車屬于高檔消費,多少錢明碼標付,最多給你一個用布縫制的坐墊。不過新年圖新意,老板特意多給了一個鈴鐺是轉(zhuǎn)鈴的,這已經(jīng)是最高底線了。老板特意幫我打足氣,我讓弟弟坐在后架上并讓他抱緊了我,稍一用力車輪飛轉(zhuǎn)起來向家奔去。
到家門口的一路招來許多羨慕的目光,父母自然少不了一頓指責(zé),但很快就平息下來。母親嘆口氣說買都買回來了總不能讓孩子騎著回城里去退了再走回來吧。父親也沒再說什么讓我教他學(xué)騎行。
學(xué)騎自行車對身高馬大的父親來說比較容易,兩腳一撐就穩(wěn)在了地上,但還是不經(jīng)意間會隨車一起歪倒在路邊。經(jīng)過兩個小時的苦練,父親終于可以拍拍身上一層又一層的土不用一身大汗的我相扶持可以自己騎行了。
在打麥場自己騎著轉(zhuǎn)了七八個圈雖然只搖晃但不會摔倒在地了,父親非常興奮,剛學(xué)會了怎么騎就一溜煙的跑沒了影。母親很擔心,我笑著對母親說:“媽您就放心吧,這路都是土路,爸騎車速度又慢沒事的,就是摔一下也不會有多大傷害。剛學(xué)會騎很新鮮,不會走很遠的?!?br />
話這么說我也是有些擔心,擔心父親騎到剛松過土的田地里可就費勁了,要是掉了鏈子就更麻煩了。特別是約摸著有一個多小時了父親還沒回來,我一下子著急起來,可又不敢在臉面上表露出來怕讓母親更擔心。正心慌不定間,一陣悅耳的鈴聲傳來,是父親回來了,不僅是衣服上頭上臉上都是土,鼻子似乎像似流過血,車把都有些扭斜,不用說,父親一定是摔了個大跟頭。
沒等我說句埋怨話,父親卸下身上背著的一個小竹簍子遞給了我說:“城里這家沙炒的花生忒好吃了,我硬是插了個隊買了三斤,這竹皮簍子是人家看我買的多送的。你回去帶上這個在咱這里算是最好吃的東西,也叫你的同事們嘗嘗。幸好簍子一點都沒傷著,沒撒出一粒。”
父親騎車跑城里去了,把自己摔成這樣就是為了給我買一簍花生。望著父親強忍著難受的一臉笑容,我禁不住哽咽起來。
母情父愛大于天,我永遠銘記在心。那個小簍子至今還在,卻已經(jīng)發(fā)朽不能裝東西,只能在玻璃柜子里放著。我特意去工藝店買了一把木雕花生放在了里面,不時地放眼看看,還叮嚀著孩子要好好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