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有了孫子后，我喜歡刷一些兒歌類的視頻。清早打開手機一邊聽音樂一邊做家務(wù)。隨著音樂響起，一個歡快明朗的童音傳入我的耳朵。一首朗朗上口合轍押韻的二十四節(jié)氣歌，沖擊著我的耳膜，反復(fù)聽來許多遐想與感慨涌滿腦海。春雨驚春清谷天，夏滿芒夏暑相連。秋處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二十四節(jié)氣是我國勞動人民長期對天文、氣象、物候進行觀測探索的結(jié)果。對于農(nóng)事耕作，具有相當(dāng)重要和深遠(yuǎn)的影響。我們不得不承認(rèn)和佩服祖輩們的智慧，和探索自然利用自然的堅持和恒心。
　　 吃早飯的時候，我問兒子知不知道二十四節(jié)氣，他說知道啊，上幼兒園的時候老師都教會我們了。我又問他，你明白二十四節(jié)氣的代表什么嗎？每個節(jié)氣該做什么嗎？兒子笑著搖頭。現(xiàn)在生活在城市里的孩子哪懂得這些?，F(xiàn)在的人們別說二十四節(jié)氣，甚至對四季的感知力都變得不明確起來。一年四季想吃什么有什么，反季節(jié)蔬菜水果琳瑯滿目，夏天可以買到大白菜大冬瓜，寒冬臘月照樣能吃到西瓜、桃子、草莓等等。夏天有空調(diào)冬天有暖氣，季節(jié)交替對生活在現(xiàn)在的人來說，就像今天和昨天一樣沒什么區(qū)別。
　　 我的家鄉(xiāng)屬于華北平原，我的祖輩父輩都是靠種地為生的農(nóng)民。幾代人一輩接一輩的跟隨節(jié)氣的更迭，嚴(yán)謹(jǐn)?shù)刈裱锖虻牧?xí)性，春種夏播，秋收冬藏絲毫不曾馬虎。父親是一位特別合格的莊稼把式，耐心細(xì)致的種著當(dāng)屬每個季節(jié)的農(nóng)作物。勞動人民在長期的勞動中，積累了很多經(jīng)驗，也總結(jié)了很多農(nóng)事諺語。每年清明過后天氣回暖，父親就在家里坐不住了，見天見的往地里跑。一年之計在于春，一日之計在于晨，這是父親的口頭禪。每天清晨天剛亮透，父親就推著小土車，帶著幾樣應(yīng)手的家什去伺候他那視如珍寶的土地去了。家南那塊地是沙性土質(zhì)，適合種花生和紅薯，家西那塊是紅土地種棉花最合適了，每天從地里回來，父親如數(shù)家珍似的和全家人說著。家里每一塊土地被父親收拾的平平整整，疊出整齊的攏背，地里都找不出比拳頭大的坷垃，更別說磚頭瓦塊了。父親收拾好需要種春作物的土地后，就等著一場谷雨時節(jié)春雨來臨了。谷雨前后種瓜點豆，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父親經(jīng)常說，人勤地不懶，他相信用心對待的土地會給他最滿意的饋贈。
　　 好雨知時節(jié)，當(dāng)春乃發(fā)生。隨風(fēng)潛入夜，潤物細(xì)無聲。一場春雨隨著谷雨節(jié)氣如約而至。這是農(nóng)家人最開心的時候，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一家人齊心合力跟春天萬物生發(fā)的腳步，種下一粒粒充滿希望的種子，在溫暖的春風(fēng)里，等待著成長，期盼著收獲。國人對土地的熱愛是深入到骨子里的，尤其是我們莊戶人家。每一寸土地都浸透著父輩的汗水和盼望，每一寸土地充分利用到極致。哪怕有巴掌大的地方也要種下一粒種子，一粒種子就是一份希望。對每一棵小苗的呵護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精心伺弄百般呵護。一個禮拜左右，花生，棉花頂著嬌嫩小芽破土而出，幾天前種下的紅薯秧子也換苗扎根了，一個星期左右五六片新葉子生長出來像極了一個個圓圓的小燈籠。父親往地里跑的更勤了，他擔(dān)心有土坷垃壓住小苗，生怕那些去地里挖野菜的淘氣孩子，踩踏了剛露頭的秧苗。又怕地蠶咬斷了秧苗的根系，及時發(fā)現(xiàn)及時補種。這一階段正是春莊稼最嬌嫩脆弱的時候，就像月科里的孩子，需要細(xì)心呵護才能健康茁壯成長。半月左右花生秧長成巴掌大了，棉花苗也離開地面一扎多高了，伸展著小扇子一樣的葉子迎風(fēng)搖擺。紅薯秧子長出短短的葉蔓，一行挨著一行，一攏接著一攏。在晨曦的朝霞里，在落日的余暉里，都被鍍上一層金邊兒。父親站在地頭，臉上也被陽光鍍上金子一樣的顏色，父親滿臉的笑意和充滿希望的眼神里，閃耀著金子一樣的光芒。
　　 這些春莊稼初期不用太費心管理的時候，芒種節(jié)也快到了。在芒種節(jié)前，父親和叔叔大爺們要去修整場院。因為每年麥?zhǔn)諘r候，需要在場院里壓麥子，秋天的玉米、豆子、棉花不用碾壓。閑置了一年的場院，土質(zhì)會松軟所以每年都要修整一次。當(dāng)?shù)厝朔Q為軋場。父親先套上牲口拉著鐵耙把場院耙開，再灑水鋪上新泥土反復(fù)碾壓，使場院表面土質(zhì)堅硬平整。為的是到了曬麥子的時候鋪展平整，碾壓時均勻受力，堅硬的地面麥子不會陷進土里，確保每一粒糧食安安全全收回家。這種場景讓我想起了宋代，范成大的四時田園雜興中的一首詩。新筑場泥鏡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歡歌聲里輕雷動，一夜連枷響到明。這就是當(dāng)時勞動人民收獲季節(jié)忙碌和快樂的寫照。軋場都是幾戶一起干，場院連在一起干起活來即順手又不窩工。小孩子們則圍著場院跑著玩，寬闊平坦的場院成了孩子們的游樂場。
　　 芒種三天見麥茬，意思是說，過了芒種節(jié)三天后就開始收麥子了。我們老家叫過麥秋，是一年中最忙碌最累最辛苦的日子。搶秋搶秋，不搶就丟，麥秋天氣陰晴不定。一場雨淋濕了麥子就會減產(chǎn)。曬麥子遇到雨天麥粒就容易發(fā)霉，所以要趕緊收割趕緊晾曬。俗話說得好麥?zhǔn)煲簧?，上午看著還是綠油油的，下午再去看就是金黃一片了，這段時間要的就是一個速度。開鐮收割的日子，母親起個大早，蒸一鍋大饅頭，再煮十多個咸雞蛋，還蒸小干魚，這就是當(dāng)時最好的飯菜了。二哥木工出身，磨鐮刀是他的強項也是他的任務(wù)。每天下地前，二哥就在院子里磨鐮刀，在二哥嚯！嚯！嚯！的磨刀聲里鐮刀磨的又塊又亮，二哥用鐮刀在他腿上刮汗毛的方式來試刀口是否鋒利，一遍兩遍，直到鐮刀能迅速的刮掉汗毛才算合格。清早天剛蒙蒙亮，父親和哥哥們都起來了，我很不情愿的起床。過麥秋的日子里，全家老少齊上陣，小孩子也跟著下地，干多少算多少。我坐在自行車后面打著盹兒，稀里糊涂的也跟著來到地里。父親下地從來不騎自行車，不管多熱多累父親整個麥秋期間，都堅持步行來回跑。不是父親不會騎車，而是父親每天來回步行為的是背著糞筐，拿個蛇皮袋子，拾撿路上的牲口糞便，和車輛拉麥子時掉落在路上麥穗。
　　 來到地里大哥二哥開鐮打頭，刷，刷，刷，揮舞著鐮刀割的飛快。轉(zhuǎn)眼間的功夫麥子齊整整排在地上。并有規(guī)律的間距放成一小把，這叫挑撲。父親緊隨其后把割下來的麥子，放在哥哥們放的麥子上。這樣，我們捆麥子的時候省時又省力。我割麥子的速度，還是就此略過吧。實在是沒什么可以炫耀的。割麥子又臟又累，麥茬拉的胳膊生疼。麥稈上也有粘手的膩蟲，也有七星瓢蟲，麥田里的土松散干燥，割麥子時暴土揚長。我頭上圍著頭巾，穿上長袖衣服系緊袖口，把褲腿扎進襪子里面，生怕蟲子咬到我。反正我使出渾身解數(shù)，也趕不上父親和哥哥的速度，費勁吧啦割了好一陣子，抬頭看看，還是看不見地頭。父親喊我，加油??！眼是孬種，手是好漢，踏下身子使勁干啊！我小聲嘟囔著，我割不動，孬種就孬種好了。
　　 在太陽的溫度還沒有毒辣的時候，二畝地的麥子就割完了。我們坐在田埂上休息，滿地里都是青麥稈散發(fā)的特殊的清香。我找一穗青麥子放在手心里搓幾下，吹吹麥糠，胖乎乎的一小撮青麥粒躺在我的手心里。我把它門放在鼻子下聞聞，一股香甜的味道充滿鼻腔，我迫不及待的倒進嘴里，咯嘣一個咯嘣一個那是爆了漿的甜香。農(nóng)村孩子的快樂和滿足，那是現(xiàn)在的孩子體會不到的。順著麥秸稈爬行的七星瓢蟲，來來回回地尋找來時的路，我拿了一根麥秸去逗它，它索性撲棱棱翅膀飛走了。跟它飛走的，也有我那少年時代多彩的夢想。稍作休息，我們開始捆麥子，勞作間隙的片刻歡愉就此結(jié)束。
　　 父親把草繩鋪在地中間，我們開始抱著麥子用一顛一倒的順序，把一抱一抱的麥子放在草繩上。父親左手抓住繩頭右手抓住繩尾，然后熟練又迅速地打個結(jié)，把它門結(jié)結(jié)實實的捆起來。麥個子一個連著一個，像一個個的小糧囤，看著甚是喜人。捆完麥子我們再在地里走一遍，把落下的麥子拾起來，父親要求我們必須仔細(xì)尋找生怕丟下一棵麥子。此時天氣已經(jīng)熱起來了，我小聲地嘟囔著，這么多麥子掉一個怕啥，一遍一遍的拾多累呀！父親說，每一粒麥子都是辛苦勞作換來的，從播種到收獲它們在地里待了八九個月才能成熟，跟養(yǎng)個孩子一樣多么不容易??！不把它們帶回家就是對不起它們的成長。在父親看來丟掉一粒糧食就是極大的浪費，從他心里就好像像犯了多大錯誤似的。只有把每一粒糧食收回家，才是對土地最虔誠的敬畏。父親的話讓我想起了那首唐詩。鋤禾日當(dāng)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也只有親身經(jīng)歷那種土里刨食那份辛苦的人，才會明白其中的含義和不易，才會更珍惜每一粒糧食。顆粒歸倉這是父親在收獲季節(jié)里的至理名言。
　　 收拾完地里的活，我和哥哥們騎自行車回家了，父親自己步行在后頭。往常也就是喝碗水的功夫父親就到家了，然后我們一起吃飯。今天到了預(yù)計的時間父親還沒有到家，我們想可能路上遇見鄉(xiāng)親們說話了。又過了一陣子還是不見回來，大哥說我還是去路上迎迎吧，大熱天的別有什么事。大哥剛推自行車出院門，父親回來了，熱的滿頭大汗曬的臉色通紅。母親和我們趕緊問，今天怎么這么晚才到家？有什么事了嗎？父親說，我在路上走著，前面拉麥子的拖拉機掉下來一個麥個子，我喊他們也聽不見，車裝得很滿很高，從后面我也看不出是誰家的車。這可怎么辦呢？我只好在原地等他們回來。那家人回去卸車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掉了一捆麥子，他家人又回來找，發(fā)現(xiàn)父親在原地等失主呢。人家連聲到謝，父親說，街坊鄰居的用不著。我說父親，你那么稀罕糧食，拾到一個麥個子多好，咱自己要了比在地里撿麥穗兒省勁多了。父親說，誰家種地也不容易，再說不是自己的東西要了心里也踏實。咱自家地里的一粒不扔，人家的一粒不要。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是做人的根本。
　　 父親是一位大字不識一個農(nóng)民，做著最辛苦的活計，過著最樸素的日子。父親經(jīng)常和我們說，做人和種地一樣，種地不可違背節(jié)氣，做人不可違背常理。種地違背了節(jié)氣頂大一季不收，做人要是違背了常理就會一生低頭，做事要敞亮做人要正直，只有這樣腰桿子才能挺直了。一年四季有節(jié)氣，人活一世有氣節(jié)，要有一顆寬容大度的心。你看三國里的周瑜，年少成名又有將帥之才，卻沒有大度的胸懷。他嫉賢妒能又一身傲氣，最后還是讓諸葛亮給氣死了。所以做人要有容人之量。其實小時候聽父親講這些，我是似懂非懂的，父親喜歡和我講三國里的故事，我也就是當(dāng)故事來聽。后來自己慢慢長大后，才明白父親說的那些話的意義。父親遵循著節(jié)氣的腳步種了一輩子的地，父親恪守著自己心里的氣節(jié)活了一輩子的人。
　　 父親的沉穩(wěn)和寬容大度遺傳給姐姐最多，我的脾氣還是有些急躁，有事就立馬炸毛那種。如今父親已經(jīng)離開我們二十多年了，我也慢慢懂得了父親講的很多道理。生活中遇到不順心的事，我也會安靜下來思考父親的話。慢慢悟出做人道理。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也變得沉穩(wěn)了很多?？墒歉赣H早已離我而去，他為人處世的態(tài)度和品質(zhì)，卻深深的留在我的心里。我知道他一直在陪著我不曾遠(yuǎn)離。
　　 現(xiàn)在正值農(nóng)歷七月中旬，中元節(jié)馬上到了，我多想去墳前看看您，點燃一把紙錢，告訴您，爸爸，您的小女兒長大了，她慢慢的成了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