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荷·人世間】風(fēng)泣木悲憶叔公 (散文)
木叔公,木叔得,不管是他周圍的大人,還是小孩,當(dāng)時人們都這樣叫他,喊他。如今這個名字,就連他這個人都只能從記憶的長河中去搜尋其點滴舊蹤,木叔公走得很有些年月了。
論身高,差不多有一米八的個兒,白凈、稍帶窄長型國字臉,一身清爽干凈衣服,在沒有燙斗熨平的年代,總是伸伸展展的利索,給人一種特別潔凈,看相帥氣,吃碗輕松飯的感覺。
第一次,聽到木叔公這個人的名字,還是在兒時,村里人講,那個木叔公又來了。
木叔公剛剛在他外甥家里喝醉了酒,外甥媳婦兒炒好了下酒菜,木叔公喝了個七七八九分,正在和村里那些個女人發(fā)酒瘋。人家女人在嬉耍他,他也用酒話兒占那些瘋癲女人們的便宜,要是被他逮到一個,少不了會被賴上一口親,或者是緊緊地掐上女人一方柔軟,摸上一個不該摸的部位,弄得人家女人大喊嗲叫。反正,人家女人嬉戲他,他也乘著酒興欺負(fù)那些女人。尤其是找尋這些女人敏感的地方,拿捏一把。
這樣發(fā)酒瘋的次數(shù)多了,人家姑娘就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生怕被撞上,倒是那些寂寞難挨,憋足了勁兒的女人們,總想湊個熱鬧,順便也撒個歡兒,在臆想上也釋放出一種人的野性,也有想占木叔公便宜的成份在。
后來知道,木叔公就是村子前頭屋下一位爺爺輩,叫桃溪的人的老婆香美的親弟,香美是木叔公親姐,從小做包賠過來的童養(yǎng)媳。而這家人的大兒媳,又是我家祖母娘家的親侄女春花,待人賢惠,好客。木叔公來了,大多時間就在春花她家里吃飯喝酒。
人家都說,這個木叔公當(dāng)時好像在供銷社上班?,F(xiàn)在的年輕人可能不甚清楚,在計劃經(jīng)濟(jì),生活物資都供不應(yīng)求的那個特定時間段,在供銷社上班可是個肥差。也許供銷社店里,有賣剩余的布匹——的口良花格子布,有一尺,或者是八寸格子布頭,你就可以贏得一位村里姑娘的芳心;不止這些,就連一枚縫補的針,一個女人穿針引線的頂針兒,都可以。因此,這位木叔公很得外甥媳婦春花看重,要是逢年過節(jié)去這個木叔公家,自家小孩,也就是木叔公的曾外甥,還會有木叔公這位老外婆家舅公給的一角,貳角,還可能是伍角,用村里人說法,就是能切斷豆腐的嶄新票子壓歲錢。那個以分計幣用的年份,這些新角票子可值錢呢。
這個木叔公,年輕的時候結(jié)過一次婚,但為人特別愛干凈,有個潔癖,容不得第二個人親近,特別是女人;自幼,又是上面只有一個姐和一個哥,妥妥的娘親眼里的寵兒幼子,母親巴掌心里頭的肉。夫妻倆只要發(fā)生點矛盾,木叔公娘又愛做兒子一邊,一起擠兌媳婦,結(jié)果好好的一個媳婦兒,卻帶著肚里的兒子被離婚再嫁了。
當(dāng)時木叔公還不知道,自家的老婆已懷有身孕,好端端白送給人家一個老婆,還有一個可以成家立業(yè),延續(xù)香火,將來替自己養(yǎng)老送終的兒子,這可是后話。
年少不更事的木叔公,一直干著輕快的活兒,上沒有天管,下沒有地絆,過著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生活,抱著今朝有酒就今朝醉的生活瀟灑。
男人就是這樣,沒有女人的男人,更是一位無柄的流仙。耳邊沒有嘮叨,沒有兒女牽掛,一人可以天馬行空,只要有把登天的梯子,就準(zhǔn)能上得了天。
可是好景不長,隨著改革開放,吃輕松計劃經(jīng)濟(jì)飯的供銷社,被小商小販自由經(jīng)營沖擊得一敗涂地。木叔公所在的村級供銷社也改散了,他這位在供銷社的停時工,也就順勢下崗了。后來又沒有多少積蓄,趕上能買社保的紅利,又沒有辦妥,最后成了一位無業(yè)游民。
開始,木叔公倒也守著幾分責(zé)任田,憑著有兩三分力氣,間或還能給人家打些零工度日。由于一直以來,又沒有吃過苦和累,就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過著得過且過的日子,又不曉得“積谷旁饑,養(yǎng)兒防老”的道理。
其間,他在供銷社上班最跑紅的時候,離婚帶孕再嫁給他人生下了他兒子的前老婆。這個前老婆在別人家,給他帶孕過去生的兒子,到剛剛要讀初中的時候,多少也從村里人的嘴巴里知道自己的些許身世,是他母親帶來的遺腹子,村里人也有些不好聽的閑話,這個兒子也不想受這份氣,聽人家說他父親就是木叔公,還曾經(jīng)很想回到親生父親木叔公身邊。木叔公村里,也有人叫木叔公去把這個血脈兒子,給領(lǐng)養(yǎng)回到自己身邊,反正前老婆后來在別人家,也生了兒女。人家也是一片好心盼著木叔公,將來到老好有個依靠。
人就是這樣,木叔公自己就沒有往人的后半場去想,只圖自己一個人灑脫快活,自由散漫,原本這個帶孕再嫁生下來的兒子,有回到親爹身邊意愿,村里也有人點拔,這樣后半生有個兒子陪伴的好機(jī)緣,竟被木叔公他白白地給錯過了。
一個人的木叔公,從小就沒受過多少苦和累,自從給村里供銷社分店做停時工作,隨著小商小販個體經(jīng)濟(jì)的沖擊,取而代之,他也失業(yè)了。
年輕的時候不覺得生活的艱難,有零工就打點零工,自己只要管好自己一張嘴就夠了。一個人吃飽,全家都不餓,倒也過得逍遙自在,間或發(fā)一發(fā)酒瘋,人生也快意得很。
但是隨著年齡的增加,木叔公漸漸感到力不從心,一種無力感,身邊無人的孤寞感,油然而生??吹饺思覂簩O滿堂,含飴弄孫,三代同堂的畫面,有可能悔不當(dāng)初,好好的一個老婆,一個原本還有個兒子的家就這樣沒了,散了,最后自己卻成了孤家寡人。
木叔公大哥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自己在供銷社紅火時候,盡管住在同一個帶天井的前后屋下,卻從來又沒用些心意去關(guān)照過自己的這仨子侄女,你說老了靠這兩個侄子,人家侄子也是有想法的。
好在國家政策越來越好,鎮(zhèn)里有養(yǎng)老院可以去。可是一直一個人生活慣了的木叔公,還沒有去過三兩天,就說這不適應(yīng),那不習(xí)慣,還是家里的半角老屋好,吵嚷著又回來了。
期間,木叔公侄女婿,還通過鎮(zhèn)里熟人,給他辦了一個基本符合政策的救助對象,每個月銀行折子上都有一筆生活費發(fā)給他。加上過了60歲的老人,也有百幾十元養(yǎng)老補助。還有自家責(zé)任田,有些糧食補貼。這些錢加在一起,在農(nóng)村維持一個人生活,倒是沒有多大的問題。
不過,那筆救濟(jì)款,后來等他自己總聽信別人,糊言亂語,七弄八舞,最后竟給弄掉了。
一個人,自己又沒有一定的主見,總聽信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去糊弄,說能幫他怎樣弄到錢,怎么樣弄到有社保,你說?這樣的一個人,最后還不會吃個啞巴虧不?
聽說,有一次木叔公還帶了一個他侄女婿也認(rèn)識,并且連他侄女婿都不愿意交往的人來城里吃飯,說是人家能給他辦事,找人托關(guān)系能辦到養(yǎng)老保險等。局外人都能看出來,這純粹就是騙吃騙喝,騙木叔公口袋里還剩下的一點點錢。
現(xiàn)在再回想這件事,就會發(fā)現(xiàn)這個騙子的膽兒,也委是夠肥的。當(dāng)時木叔公侄女婿,就亳不留情面地警告過,那個說能給木叔公辦事的人!說木叔公村子大,在附近很有些名聲,村里也有能人;再說木叔公還有兩親侄子,盡管有嫁出去的侄女不理娘家事風(fēng)俗,但是,要是你膽敢糊弄,甚至欺騙木叔公,只怕到時候,會有人不會放過你的。
人就是這樣,在生的時候,也許親情不那么存在,重要,但是一旦這個人遇到了事,親情的人還是會出來討個說法的。這就如民間俚語“在生一顆草,死后一只寶”,講得就是這樣的道理。
只是到后來,聽木叔公自己講,還被人家搶過一次,衣服都被撕扯破了。當(dāng)時他又不知道報警,也不知道是誰干的,這件事最后也不了了之。
為了那個救助對象被弄掉一事,木叔公在精神上,應(yīng)該是徹底被擊垮了。后來,一直講要上訪,又聽人家忽悠,說是那天那日有上面的大領(lǐng)導(dǎo)下來,只要攔到一告狀,準(zhǔn)能把自己的事辦好,要么就直接去省里上訪。結(jié)果,他還真不知道是如何跑到了,有千里之隔的吉安,又被人家給送了回來。
你說,這個木叔公有自己的兩親侄不靠過去,寧愿相信外頭不三不四的人;你說,有自己所在的村,村委會組織不去依靠,又聽信那些不務(wù)正業(yè)的人,一個勁兒滿世界亂跑,到頭來不人財兩空,還真是神仙呢!更何況口袋里原本就沒有兩個錢的木叔公,最后也確實跑得精疲力盡,人才兩財。
一個人來到世間走一趟,最基本的是生命要有延續(xù),要有一個家,后繼要有人,古人講的“不孝有三,無后為大”,其深層次的含義和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木叔公的前半生,過得無憂無慮,由于自己的潔癖,沒有正確處理好與懷有身孕的老婆關(guān)系,沒去珍惜這段姻緣,加上老母親從中推波助瀾,一個能幫他開枝散葉,延續(xù)生命的女人被迫離婚了,反倒成全了另外一個男人。
本來也可以再娶,又重組個家,可是他沒有去努力,一個人過著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不去愁的日子。原本還可以去爭取把老婆帶過去的血脈兒子,給要回來,再給兒子教養(yǎng)婚配,將來可給自己養(yǎng)老送終,結(jié)果卻錯失良機(jī),最終孤老一生。
一個人能自理,手中又有幾吊錢可以用的話,甚至還能掙點錢,只是承擔(dān)生命中的孤寂,倒也可以過得去??墒且坏╁X將用盡,生活沒有盼頭,又沒有經(jīng)濟(jì)來源,又沒有親情可以依賴,更要命的是疾病纏身,可以想象的是木叔公在人生的最后時間段,應(yīng)該是充滿了無盡的苦澀和深深的絕望。
每個人的一生,上天都會斟滿一杯苦酒和一杯甜酒,給你的人生預(yù)備著:有的人會歷經(jīng)磨難,百煉成鋼,先把一杯苦酒給干了,余生會喝另一杯甜酒,先苦后甜,幸福美滿;可是木叔公卻搞錯了順序,先把一杯甜酒給咕咚干盡,而且把原本該屬于他自己的幸福,包括生命的延續(xù),都一一拱手讓人,結(jié)果卻只剩下了一杯苦酒,難以下咽,也不得不咽下去。
不!這是一杯重生和無奈的催命酒,他卻一仰脖子,喝了個干凈,連瓶子也現(xiàn)底了。
冥冥之中,木叔公一抹嘴角,頓覺肝腸寸斷,腦疼欲裂,胃里翻江倒海,這酒卻沒有了往日的醇香,沁烈和度數(shù),一股濃郁的除草劑味道不斷地襲來,此時呼天不應(yīng),喊地也不覺回。聽村里屋下人講,沒過一會兒時間,木叔公卻走向了另一個世界。
好在木叔公村里,民風(fēng)淳樸,兩個侄兒不計前嫌,由大侄兒牽頭辦理,侄女,侄女婿,眾親朋相送,木叔公較為體面地走完了人世間的最后一程。
人生該逆旅,位位是行人。累月經(jīng)年,若干個時年以后,人都終歸塵埃,但是生命要有延續(xù),后繼要有人,不婚不育可不行,輕言離婚更不可取。
風(fēng)泣木悲憶叔公,如今木叔公卻只剩下一個傳說,還有他村子前頭,不遠(yuǎn)處竹垅窩里的那一堆黃土。